二、当代建筑误区:建筑行为对人的遗忘
美国建筑史学家威廉·寇蒂斯(WiliamJ.R.Cur—tis)在《1900年以来的现代建筑》(Modem ArchitectureSince1900)一书的序言中指出:“当前,现代建筑正处于另一个危机阶段之中,许多信条遭到诘难和否定,留待人们去观察这究竟是一场传统的崩溃呢,还是一场新的统一之前的危机。”随着近现代社会城市化进程的加剧,带来了建筑事业的繁荣和思想的解放,同时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问题和矛盾。最为明显的问题就是,它对人类生活的内容和方式产生了多方面的负面影响。经济上,也许建筑的经济性是目前大多数人所关注的主要问题,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并不富有,许多人尚未获得足够的甚至基本的居住条件的国家来说,这无疑是无可厚非也非常必要的。但是这种对经济性的过分关注往往伴随着对人的终极关怀的遗忘,这种关注也就将失去其本来的意义,甚至走向反面。现在各地的房地产商把追求最大的产出投入比和回报率作为指导建筑行为的唯一准则,于是不顾环境条件,不顾公众需要,使不计其数的旅游度假区、高级住宅区、别墅区星罗棋布、遍地开花。这样的开发区,不论城市大小,不分东南西北,从形式到风格,从模式到内容,都如同标准件,一份图纸小修小改四处套用,既合乎“时尚”又免除了设计的周折,做到了“多快好省效率高”。结果是神州大地建筑通用化而毫无个性。而且由于这种开发不是从人的现实需要出发的,带有极大的主观性和盲目性,致使规模宏伟的高级写字楼、度假村、别墅区等建筑成后长期无人问津,造成极大的浪费。一代人的政绩,需要几代人来偿还。如果这些被浪费的资财用于“安居工程”,大可使“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理想成为现实。可惜的是,在我们当前的建筑活动中,建筑的“主人”与建筑的使用者之间的分离和矛盾十分明显。因为建筑的“主人”大多并非建筑的直接使用者,而主要是各级行政领导或房地产开发商,他们对建筑活动的干预往往并非出于对使用者的生存与生活的现实问题和需要的考虑,而是其他各种各样的目的和追求。对开发商而言,追求尽可能高的投资回报率是情理之中的事。他们有时甚至会通过投机和牺牲公众的利益来换取更高的利润,这当然会导致对建筑的基本目标的偏离。实际上,所有的建筑,都必须与其周围的其他建筑或环境保持整体上的一致性才可能是成功的“作品”。美国建筑师霍雷肖·格林诺夫(HoratioGerenough)认为:“适合性法则是一切结构物的基本的自然法则。”举例来说,杭州西湖之美,在于她那全局景观的优美而非一种壮美。北高峰、南高峰以及宝石山上的宝塔,对于有平远特征的湖面来说.都起到了争相辉映、协调一致的良好作用,然而近年来在湖滨出现了“飞来峰”,几十层的现代化建筑为平静娴美的西子湖牵强地穿上了一套别扭的西装。“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子湖在“飞来峰”的重压之下就很难有昔日的妩媚动人的魅力了。
许多地方的行政长官为了在政绩考察中有所表现,忙于在任期内完成一些项目,这些项目往往缺乏科学论证,盲目追求高速度,而且互相攀比,以求表面上繁荣昌盛,大有“放卫星”势头。他们只顾自己在任时有风光的“政绩”给上级看,但全然不管实际的效益。在这样的心态和风气之下,建筑本身的特性、规律和功能往往被人们置诸脑后,另一方面他们同时也赋予了建筑以新的“功能”——建筑主要是各级领导彰显政绩的砝码。于是很多大型的建设项目,没有经过细致的可行性研究,更不必说深入地考虑人的生存和生活的现实问题和本质需求了。公众的角色被遗忘了,消费者的需要与利益不是建筑行为的首要目标.建构起来的不是人们温暖的家或是方便的公共设施,而是用于彰显行政官员政绩或记载投资者的“丰功伟绩”的“纪念碑”。
当代中国的建筑行为过多关注建筑的外在的形式而忽略乃至遗忘建筑的主要消费者——公众的物质精神需要和利益还有其深层的文化上的原因,这就是流行于西方而又在逐渐影响我国的大众文化的潮流。大众文化并非真正是大众的文化。它的特点是平均化、标准化和无个性化。它对于我们今天的建筑活动的影响和作用在很多方面是负面的。总起来说,它在无形之中导致和鼓励了建筑师们创作灵感的缺失,理论的空洞、平庸和肤浅,造成了表面多样繁荣的建筑活动背后实质的贫乏、单调和趋同。伴随着大众文化、商业化的发展,我国建筑活动中价值观念混乱,场所感丧失等问题日渐突出,建筑同人的生存和生命活动相分离的矛盾日益严重。李鹏程先生说:“处在‘大众文化’过程中的生命存在是一种无根基的、飘浮着的非确定性存在.在肆意的狂欢和迷恋之后或者在其间隙,它也总是在追寻自己的根基,总是在追寻自己所处的世界的整体性(家)和自己生命存在的前景性(路)。”大众文化与以真善美为目标的文化艺术不是同一回事,它们指向的只是某种外在目标,关注人的生理需要和物质欲望,却不关注人的自我完善。
在大众文化物质喧嚣的背后深藏的是一种非理性的迷狂意识。以满足物欲和感官刺激而取消价值理想和价值判断。西方马克思主义者马尔库塞认为,大众化一旦浸入人的灵魂,就会使人们变成整个文化机器中的一个小机器,在低俗的感官享受中以一种所谓“幸福意识”取代“不幸意识”,或者说以沉沦和屈从取代了觉醒和反抗,最终掩盖了人的异化这一真相,也堵塞了人们对现实怀疑和反思的道路。因此他呼唤一种能重新铸造灵性的高级文化,以反对大众化社会对人性的扭曲,对抗大众文化对人们的麻木。大众文化的作用和影响导致了今天建筑创作中普遍的平庸和肤浅,虽然这种影响所表现的方式各种各样,但实质都是相同的,那就是对建筑活动中人文价值和理想的蔑视。建筑行业中大众文化的幽灵使得建筑活动流于形式,不再思考人的实际的和本质的需要。人们生活于“遗忘”了人的建筑中,很难说生存和生活的实际需要得到了真正的满足。偏离理性而遗忘了人的建筑行为正在走向无序和困境,寻求当代中国建筑出路的任务紧迫而又艰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