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抄捡大观园中,凤姐处在被攻击而又无法反击的被动地位。这个《红楼梦》中最活跃的人物,一反常态,消极旁观。她惟一主动行为是提出薛大姑娘屋里断乎抄捡不得,却又领着人去抄捡同样亲戚的黛玉的住房。因为这时贾母亲宝钗、疏黛玉的倾向已经十分明显了。机灵的凤姐在百忙中也不忘记看人下菜碟的。她那巧于奉承、随机应变的个性是不会变的。
抄捡中她抓住王善保家的跃跃欲试、呈威风的心理,处处让她出头、做恶人、碰钉子,自己甘当配角,坐山观虎斗。晴雯对王善保家的的反击,探春打了王善保家的一记响亮耳光,都使她十分高兴。她在喝止住晴雯后,对王善保家的说:“再迟了,走了风,我可担不起。”这抓住时机的报复,做得十分得体。她在探春查问抄捡原因时,笑着对探春说:“我不过奉太太命而来,妹妹莫错怪我。”她小心翼翼地躲过了玫瑰花剌,这是何等的机灵!她在劝慰探春时说:“好姑娘别生气,她算什么?姑娘气着了,倒值多了。”她喝斥王善保家的快出去,别太讨脸了,等等。这种明为劝慰,实为火上加油的煽动,使探春一腔怒火都转向王善宝家的,这是何等的阴险!查完司琪,念了潘又安给司琪写的信,她兴奋异常,立即恢复了活跃的常态,向周瑞家的道:“这也好,雅雀不问就给他们弄了个好女婿来。”这种开玩笑的挖苦,把司琪家几代人的脸面,撕了个干净。刺得王善保家的自骂、自打嘴巴,这又是何等的毒辣!
面对现实的凤姐,虽然大减了声威,有了消极色斑,但凤辣子,仍然辣味十足;鬼聪明的凤丫头,依然捣鬼有术!凤姐仍然是一群互相争食、互打的乌眼鸡中,一支会打善斗的好鸡。性格的变化与一惯性就这样统一在面临衰败的凤姐身上。
探春。抄捡引起了探春小姐的极大不满,把她心灵上的双重阴影勾勒的又深又浓。这位贾府小姐中的佼佼者,有才干、有心计,能决断,她颇有政治家的风度。探春是维护封建统治的改良派。她想像男子一样能有一番作为,她对贾府末落的趋势有着非常清楚地了解,在理家期间,她兴利除弊,不徇私情。为了改变贾府的现状,竭尽了全部的聪明才智。“补天” 失败以后,她继续关注着贾府的形势,是她了解到大观园值班婆子聚赌的情况,并把这一情况告诉了李纨和管事的人,而且也采取过措施。她是第一个又向贾母作了汇报,是她只不过替你们分解分解这样淡淡的一句话,把在迎春房中偷首饰又闹事的这个人的气焰打了下去。探春确实聪明有才干,也确实对她本阶级有一番耿耿忠心。探春懂得个人与阶级间的利害关系,她要补天,不是为了个人,是为公——贾府的整体利益。探春是那个时期自己阶级利益的代表者,这就是她和凤姐的不同之处。凤姐也看到了贾府的衰败,但她却利用贾府现有的条件来充实自己的私囊,探春不是这样。正因为探春是为公,所以探春身上有一股逼人的真情,令凤姐敬畏,而且对她另眼看待。当探春看到甄家被抄,自家内部又自相残杀时,她格外痛心疾首,她流着眼泪所发的议论,是在清醒认识基础上,是对本阶级末落的一种深深忧虑,的确是字字从肺腑流出。由于对本阶级爱的深、痛的切,一贯冷静的探春,在抄捡人面前,悲愤地不能自己控制自己。这是对本阶级的一种深深的失望,是对本阶级的一种恨铁不成钢无可奈何之慨。我们看,对抄捡,探春的反感和丫环晴雯的反抗是如此的不同。曹雪芹将二者区分的清清楚楚。好胜的探春为无法选择的庶出地位而深感痛苦,封建的正统观念给了她巨大的精神压力。她异常的敏感,唯恐遭人小看,因此时时、处处都要维护做主子的威信、尊严。她打王善保家的那一记耳光,其实只是为主奴之间的界限,强调她小姐的身份,维护她做主子的尊严。庶出地位给探春婚姻前景所带来的影响,凤姐已经看出来了。凤姐与平儿在闲谈中,表示了她对此同情,也对此表示婉惜。我们说当事人探春自己应该是理所当然会有更多的权衡,也会有更多的比较担忧。当探春为本阶级不可避免的末落而担忧的时候,她必然看到庶出地位给她前途带来的加倍不幸。我们说,这大概就是她给王善保家的一记耳光,非常响亮的原因吧。作者把探春心灵上异常浓黑的双重阴影雕刻得入木三分。在贾府衰败以后,这个“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的贵族小姐,落得个只身远嫁海疆的悲剧结局。
晴雯是贾府中最有反抗性的女奴。她心高气傲,不以自己的奴婢地位自轻自贱,是保持着劳动人民本色最彻底的一位丫头。她目光敏锐,敢说敢为,她经常揭露奴才们的阿谀奉承,她有着爆炭一样的性格,敢于同封建统治者的迫害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晴雯的斗争反抗常常以韧性的姿态来表现。在抄捡之前,她机智的回答了王夫人的寻衅,倍受了王夫人的辱骂。抄捡对她来说是进一步的迫害,但她不畏强暴。“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啷’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箱底子,往地下一倒,将所有之物都倒出来。”这真是晴雯式的反抗和进攻,带有火辣的味道,带有奴隶的“野气”。她对王善保家的回击,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王善保家的抬出大太太,晴雯就抬出老太太来压倒大太太。在抄捡大观园中,在统治者对奴才们的接连迫害下,使晴雯的反抗性格得到集中、完美、精采的体现。
其他次要人物,和探春相反的惜春,她是探春的姐妹,但两人性格相反。惜春胆小怕事,孤僻无情,只求保住自己,保住自己的脸面,对丫环毫无保护。对和她朝夕相处的如画,没有感情。为不连络自己,坚持撵走了如画。她的利己主义曲折的反映了特定的阶级关系。
抄捡,把主要人物的性格描绘的栩栩如生,也把次要人物的轮廓勾画的分明。作者在王善保家的咋咋唬唬,煞有其事的言行中,渲染了她那狗丈人势、小人得志的嘴脸。同样是奴才,周瑞家的和她不一样。抄捡中她的目光机警地盯着王善保家的。在王善保家的要关司琪的箱子的时候,她“伸手掣出一双男子的绵袜和一双缎鞋,又有一个小包袱。”目光之准,动作之俐索,表明了这是一个多么伶俐的、得力的奴才。真不愧跟随王夫人、凤姐多年的心腹人。凤姐念完潘又安的信后,她咄咄逼人地说:“王大妈听见了!这是明明白白的,再没得话说了!如今怎么样呢?”进攻的非常猛烈。在凤姐笑嘻嘻的嘲弄后,她“也笑着凑趣儿” ,配合得十分默契。周瑞家的是另一类型的奴才。作者写她同王善保家的冲突,是从奴才这一侧面反映了主子的矛盾。其他,如袭人的服服贴贴,司琪的坦然,侍书的锋利,紫娟的冷语反击,无一不鲜明突出。
尖锐的矛盾冲突逼出了生活中的本质特点,撞击出人物性格的火花。表现矛盾冲突的艺术是最有魅力的艺术,在“抄捡”中,曹雪芹表现出了善于描写矛盾冲突的艺术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