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麦金太尔认为自由主义本身与传统的德性道德是不相容的。自由主义的兴起,在客观上动摇了传统道德存在的基础,促成了德性道德的的丧失,进而从根本上造成了当代西方道德衰落。此种认识,实际上就是麦金太尔反对自由主义的原因,同时也是他对自由主义进行批判的逻辑起点。以此为基础,他对个人与社会的关系作出了与自由主义不同的界定。他认为,对个人的界定必须以社会为基础,个人权利和利益也必须以社会利益的实现为保证,从这个意义上讲,个人与社会是统一的。只有承认此种统一,客观的道德原则才具有成立的基础,个体间的道德分歧才能够得以整合,道德本身才能真正摆脱工具化的境遇而成为目的性的存在。当然,此种统一与自由主义在理论上是不相容的,它只存在于前社会的社群中。因此,麦金太尔主张重建社群,使人们走出自由主义的阴影,从而实现向德性本身的复归。
三、自由主义者对麦金太尔思想的反驳
针对麦金太尔的批判,自由主义者们也进行了反驳。
1.认为麦金太尔将自由主义视为当代西方道德衰落的根源是错误的。他们指出,麦金太尔通过对前现代社会与现代社会的比较来证明当代社会的道德衰败,并将此种道德衰落的原因归结为自由主义的兴起,这一论证过程本身就是一种虚构。虽然他对于现代社会道德状况的批判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重要的是此种道德状况实际上并非当代所独有。他批判当代缺乏统一的道德原则,指责当代的道德在实质上只是以往道德的碎片,这就意味着在他看来此种道德不和谐是当代所独有的,或者说在前现代社会此种状况是不存在的。但是通过对历史的考察,却发现此种没有尽头的和无法解决的道德争论是贯穿于人类历史始终的。他们指出,麦金太尔本人也承认,即使在中世纪道德原则也不是完全统一的,即“就中世纪文化毕竟是一整体而言,它是多种根本不同的和相互冲突的成分的一种脆弱的和多元性的平衡。要理解德性的理论和实践在这一文化中的地位,就必须要认识到在中世纪文化里的哪些绞在一起的不同的和相互冲突的各种成分。以此为基础,自由主义者认为麦金太尔将统一的道德原则的缺失视为当代道德衰败的标志,并以此为理由对自由主义进行批判本身就是一种自我矛盾。此外,当代的道德并不像麦金太尔所描述的那样是前现代社会道德的堕落。如果面对历史本身,就会发现在当代所存在的道德上的败坏和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是没有本质区别的。而且,从某些角度来说,当代不仅存在着基本的道德原则,更为重要的是此种道德原则远比前现代社会进步得多。对此,斯蒂芬·霍尔姆斯就指出:“甚至今天极其反动的人也不会梦想着重建奴隶制,然而,最开明的雅典哲学家们明显地从未梦想过要废除它。……这是为所有当代自由主义社会的成员共有的一个道德前提。它正是麦金太尔所声称的现在不会存在的那种规则。既然当代社会的道德弊病并非现代社会的特征,前现代的道德状况也并不比当代道德状况更值得称颂,那么将西方社会的历史视为道德衰落的过程就是一种虚假的历史观,将自由主义视为道德衰败的根源这一论断也就失去了现实的基础。
2.从论证方式上而言,自由主义认为麦金太尔同样存在着错误。他们认为,麦金太尔和其他反自由主义者一样,都忽视了自由主义理论本身与自由主义社会现状之间的差异,并进而混淆了对自由主义的批判和对自由主义社会的批判。他们指出,当代西方社会的道德状况和政治状况的确存在着很多问题,但是不能简单地将这些问题完全归为自由主义的理论本身。实际上,这些问题对于自由主义者而言同样是急需解决的。可以说,在某些层面上,自由主义者和麦金太尔所反对的恰恰是同一些东西。因此,由对自由主义社会中现实弊端的批判,不能逻辑地引出对自由主义理论本身的批判。此外,麦金太尔通过对社群的称颂而反对自由主义的政治原则,也是缺乏必要的理论前提的。在他们看来,所谓的完美的社群,是从来不曾存在的。通过对历史上社群的客观审视,可以发现其中存在着无法令人接受的歧视与压迫。社群中的个体不仅受到等级制度的束缚,同时更要受到种种以社群本身为名的迫害。可以说,个体并不像麦金太尔所描述的那样统一于社群,而只能作为社群本身的工具而存在。实际上,尽管麦金太尔一贯强调德性本身的目的性,但也不可避免地将德性与个体对社群的贡献联系在一起。这就造成了其理论自身的矛盾,既要避免将个体作为一个功能性的概念,强调个体作为自身的目的性意义;又不得不将个体置于社会角色当中,强调个体对社群的道德义务就是美德本身。在自由主义者眼中,麦金太尔虽然力图通过对前社会中事实与价值的统一来将矛盾的双方加以统合,但此种调和却是不成功的,因为这两种美德的概念在本质上是不相容的。此种矛盾削弱了他论证的力度,也造成了他在对自由主义的批判过程中论证方式的两重性。以此为基础,自由主义者进一步指出,麦金太尔所力图建立的社群,根本是一种虚幻的存在,而他所希望的社群与个人的真正统一,信捷职称论文写作发表网,也不可能在现实中得以实现。
四、对自由主义的矫正:麦金太尔反自由主义思想的意义
自由主义针对麦金太尔的批判所进行的反驳是缺乏力度的,原因在于:
1.麦金太尔对自由主义的批判,重点是自由主义所造成的社会影响。自由主义者认为自由主义理论与自由主义社会的弊端是无关的,并以此为理论基础,指责麦金太尔混淆了对自由主义社会的批判与对自由主义理论本身的批判。可是此种指责与其理论基础一样,都是缺乏论证的。虽然如自由主义所反驳的,当代西方社会的弊端同样是他们批判的目标,他们构建理论的本意并不必然蕴涵着社会现实的弊端。但是,一种理论本身的理想与其社会影响并非简单的一一对应,也就是说,理论所起到的社会影响往往不同甚至脱离于理论本身所蕴涵的理念。沃特金斯曾指出:“有关现代极权主义理论与实践的开创性著作,多半出自于现代自由主义的提倡者而非敌对者。可见,理论的发展有着相对独立的机制,其最终的社会影响往往走向构建理论时所怀有的美好愿望的反面。从这个意义上讲,虽然自由主义者也对当代的道德与政治状况进行批判,但却不能因此否定自由主义理论本身对于此种状况的出现所应该担负的责任。事实上,自由主义对权威的质疑与对个体独立的强调,必然在客观上造成整个社会范围的功利化倾向与情感主义色彩,尽管这并不是他们最初所希望的。因此,麦金太尔将当代道德衰败的原因归结为自由主义的兴起是有一定道理的。
2.麦金太尔对前现代社会道德状况的称颂,并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前社会的道德水平绝对高于当代。他并不反对社会的进步,也并不质疑社会进步所带来的文明程度的提高。他所反对的是德性本身的堕落,他所要强调的是,在前现代社会存在着一种对道德本身的理解,此种理解对于德性自身的发展和延承是必要的。虽然如自由主义所指出的,道德原则的缺失并非现代社会所独有的标志,而是普遍地存在于包括中世纪在内的前现代社会,但是,麦金太尔所要阐述的并非是前现代社会已经具有统一的道德这一事实,而是要强调当时存在着建立统一的道德原则所必须的思维模式与社会背景,以及对德性本身的内在需要。而自由主义的理论在客观上动摇了统一的道德原则存在的基础,并使对德性本身的需要沦为一种对道德规则的工具化的论证。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麦金太尔将西方历史的发展描述为德性本身的堕落。
麦金太尔对自由主义的批判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与现实意义,但并不能因此而认为他所构建的理论可以完全取代自由主义理论。实际上,麦金太尔本身也无法完全摆脱自由主义的语境。正如有的学者指出:“哪怕社群主义在学术界再轰轰烈烈,只要西方社会的经济、社会结构不发生重要变更,就不可能对作为西方社会之基石的自由主义和个体主义在实践层面构成实质性的全面挑战。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讲,麦金太尔实际上只能算作一个温和的反自由主义者。他“在言辞上低毁自由主义,但当面临实际选择时,却流露出对自由主义的保障与自由的让人惊讶的喜爱”;他并不是反对自由主义社会,而只是希望诊断自由主义社会所存在的弊病,这一点实际上与自由主义者并无很大的区别。因此,麦金太尔的反自由主义思想,实质上可以视为西方文化内部对自由主义本身弊端的审视与诊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