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与南宋功利学派(2)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14-12-05
三、易以通利:叶适的易学思想与事功学说 正如朱伯 在《易学哲学史》中所述,叶适对《周易》有精湛的研究,“其易说可以说是南宋功利学派解易的代表。” ⑤ 不仅如此,我们认为,叶适的易学思想是其事功学说的根基,其对易理的阐发,是其功利主义学说的依据。
当然,叶适对《周易》原理的阐发,决非浮光掠影式的虚诞之论,而是凭依对《周易》经、传的深入研究。叶适否认了传统的《周易》之作是“人更三圣,世历三古”而成的说法,依此种说法,伏羲画八卦,文王重卦为六十四,孔子作“十翼”。他认为,“易不知何人所作”, ⑥ “按易之始,有三而已,自然而成八;有六而已,自然而成六十四。” ① 卦象乃起源于古代圣人对天地万物阴阳之变的观察:
夫天地水火雷风山泽,此八物者一气之所役,阴阳之所分。其始为造,其卒为化,而圣人不知其所由来者也。因其相摩相荡,鼓舞阖辟,设而两之,而义理生焉,故曰卦。是故有亨有否,可行可止,而人则取配之,后有圣人焉,推而明之。……然则圣人所以察天地阴阳拟诸其身者,至矣。 ②
自然界中的一切,均由阴阳二气相摩相荡、起辟开阖而形成,圣人察此精妙,于是设奇偶两画,使其相互推移变化,而最后演化为八卦。叶适此论,掐断了宋代颇为盛行的象数学派的神秘主义的易学起源说,以天地之道同人类经验相结合的角度去解释八卦之起源,使之落实于人类经验可理解、可运作的层面。接下来,叶适对《易传》进行了分析和考证,他认为,“十翼”中除“彖”、“象”二传外,皆非孔子所作,理由是:
彖、象辞意劲厉,截然著明,正与《论语》相出入,然后信其为孔氏作无疑。至所谓上下系、文言、序卦,文义复重,浅深失中,与彖、象异,而亦附之孔氏者,妄也。自颜、曾而下,论于子思、孟子、所名义理,万端千绪,然皆不若易象之示人简而切,确而易行。学者诚有志于道,以是为径,而他书特纬之焉可也。 ③
这种判断,确定了叶适对《周易》进行诠释的文本基础。因为既然只有“彖”、“象”二传为孔子所作,那么,叶适也只能依据“彖”、“象”来解释《周易》,这样,它不仅直接把握了孔子和真实思想,而且也就是易理本身,故而叶适事功学说的纲领和要旨很大部分是依托对“彖”、“象”二传的阐释。 ④ 他批评宋代流行的易学说:
本朝承平时,禅说尤炽,儒释共驾,异端会同。其间豪杰之士,有欲修明吾说以胜之者,而周张二程出焉,自谓出入于佛老甚久,已而曰吾道固有之矣。故无极太极、动静男女、太和参两、形气聚散、××感通,有直内,无方外,不足以入尧舜之道,皆本于十翼,以 为此吾所有之道,非彼之道也。及其启教后学,于子思、孟子之新说奇论,皆特发明之,大抵欲抑浮屠之锋锐,而示吾所有之道若此。然不悟十翼非孔子作,则道之本统尚晦;不知夷狄之学本与中国异,而徒以新说奇论辟之,则子思、孟子之失遂彰。 ⑤
在叶适看来,周(敦颐)、张(载)、二程(颢、颐)所悬设的“无极”、“太极”等概念,本于《系辞》,而非孔子之道,乃近于佛道异端之论。我们知道,自周敦颐迄于叶适同时代的朱熹,均悬设“太极”为形而上的终极本体,此终极本体,即世界之本原,乃一精神性的抽象的观念,内蕴仁义礼智信等儒家伦理规范,故此终极本体,又可直呼为“理”或“天理”,是超时空的永恒的绝对的存在,是派生天地万物的源头,“太极”一词,渊于《易传•系辞上》。而叶适对传统易学哲学的解构和事功学说体系的建构即从否认“太极”这一概念始,他说: “易有太极”,近世学者以为宗旨秘义。按卦所象惟八物,推八物之义为乾、坤、艮、巽、坎、离、震、兑,孔子以为未足也,又因《彖》以明之,其微兆往往卦义所未及。故谓《乾》各正性命,谓《复》见天地之心,言神于《观》,言情于《大壮》,言感于《咸》,言久于《恒》,言大义于《归妹》,无所不备矣。独无所谓“太极”者,不知《传》何以称之也?自老聃为虚无之祖,然犹不敢放言,曰“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而已。至庄、列始妄为名字,不胜其多,始有“太始”、“太素”、“未始有夫未始有无”茫昧广远之说,传《易》者将以本原圣人,扶立世教,而亦为“太极”以骇异后学。后学鼓而从之,失其会归,而道日以离矣。又言“太极生两仪,两仪生曰象”,则文浅而义陋矣。 ①
叶适既然认为除“彖”、“象”二传外,其余俱非孔子之言,所以也就彻底地扬弃了“太极”这一概念,认为“太极”是道家之说,与此同时,叶适对《系辞》“一阴一阳之谓道”和“形而上者谓之道”的说法也提出批评:
一阴一阳,氤氲渺微,至难明也。……道也,阳而不阴之谓也。一阴一阳,非所以谓道也。 ②
“形而上者谓之道”。按“一阴一阳之谓道”,兼阴虽差,犹可也;若夫言“形上”则无下,而道愈隐矣。 ③
叶适在这里表述的是这样两种意思;首先,道乃独阳之物,“阳而不阴”方为道。 ④ “彖”所述道与天道,皆指阳刚之道,彻底排斥了阴柔的成份,这显然是其崇尚自强不息,奋发向上,孜孜乾乾,刻日求功的价值观念的易学表述。其次,道决不仅限于“形而上”而无法渗入形而下,若如此,道只能是一个幽而不显,隐而难明的抽象存在,对人世间的善恶好坏不能发生任何作用,这样,他坚决认为道不能脱离作为具体事物指称的“器”而独立孤存,“书有刚柔比偶,乐有声器,礼有威仪,物有规矩,事有度数,而性命道德未有超然遗物而独立者也。” ⑤ 其器不存,其道难明,“物之所在,道则在焉”,这是功利学派的道义不脱事功学说的易理层面的哲学基础。 ⑥
叶适否定了“太极”,但引入了《尚书•洪范》中的“皇极”这个概念,作为其事功思想的中心概念。“夫极非有物,而所以建极者则有物也。君子必将即其所以建者而言之,自有适无,而后皇极乃可得而论也。” ⑦ 那么“皇极”的内涵究竟是什么呢?叶适认为:“道不可见。而在唐、虞、三代之世者,上之治谓之皇极,下之教谓之大学,行之天下谓之中庸,此道之合而可名者也。其散在事物,而无不合于此,缘其名以考其实,即其事以达其义,岂有一不当哉!” ⑧ 此皇极不是别的,就是“道德之本,众理之会”,是总天下万物之极,施政之最高准则。而《大学》《中庸》就是这皇极的两个辅翼。当然,叶适的“皇极”决非周、张、二程 及朱熹的心性之学的理,而是其经世致用的总纲,他面对理学以心性义理为旨归的严密的理论体系,不想将事功学说完全世俗化,而是要作自己的思想体系的建构,就有必要运用并提升一个能够包容其思想精蕴的核心理念,以期对理学形成一种对抗。事功之学的皇极观,有力地支持了其义利兼济的功利主义学说:
极之于天下,无不有也。耳目聪明,血气和平,饮食嗜好,能壮能老,一身之极也。孝慈友弟,不相疾怨,养老守孤,不饥不寒,一家之极也。刑罚衰止,盗贼不作,时和岁丰,财用不匮,一国之极也。越不瘠秦,夷不谋夏,兵革寝伏,大教不爽,天下之极也。 ⑨ 叶适所谓的“极”,是指事物的完备性,或是事物构成的规定性,而不是抽象之物,“极”是包括各种条件在内的一个具有可操作性的完备的整体,因而他强调“建极”必须“有物”。同样,对道德的追求并不一定要将功利排斥出去,相反,“崇义以养利”才是正确的选择,利,义之和也;义,利之本也,排斥了功利,道义就成了“无用之虚语”,能为天下人谋利,才是最高的道德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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