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存在就是建立一个世界。” 18)对于所建立的这个世界,我们能感受它,描述它,但是不能以规定性的思维给它划定一个框框,因为“世界并非现存的可数或不可数的、熟悉或不熟悉的物的纯然聚合。但世界也不是加上了我们对这些物之总和表象的框架。”世界虽然有物的因素,但不纯然是物的因素,也不是人从感觉出发所规定的那些范围,那么,世界是什么?诚如海氏所说:“这里绝没有想要解开这个谜。我们的任务在于认识这个谜。”19)他所说的“解开这个谜”是从认识论的意义上使用的,意为用“日常语言”来对之进行强制性的规定,而“认识这个谜”,则是从存在论上来说的,指的是让这个谜的存在自行显示出来。那么,在作品中,世界是怎样能自行显露的呢?那就是要求“世界世界化”,20)让世界自成其为世界,海德格尔反对传统的主客二分方法,主张“诗意的思”,因而不能从日常意义上来理解这些说法,要将它们置入存在论的视野中去。世界世界化是让世界的存在自行展露出来而入于敞开领域中从而到场,让世界是并进而将自身置回大地之是而获得坚实性。因而世界在这里就不是作为对象而存在。所以,“一块石头是无世界的。植物和动物同样没有世界。与此相反,农妇却有一个世界,因为她居留于存在者之敞开领域中……”21)石头可以作为对象而存在,但是它不具有世界,因为它不居留于存在者之敞开领域中,世界是不能作为对象存在的,相反,农妇却具有世界,因为她居留于存在者之敞开领域中。作品建立一个世界,就是让存在者之存在自行敞亮、显露,“开放敞开领域之自由并且在其结构中设置这种自由。”22)
作品存在的另一个特性是制造大地。海德格尔对比了一般器具的制造和作品的制作:如果用一块石头制作一把石斧,石头就消失在石斧的有用性即其器具存在中。而且,这种质料愈是优良愈是适宜,它也就愈无抵抗地消失在器具的器具存在中。但是作品却非如此,“而与此相反,神庙作品由于建立一个世界,它并没有使质料消失,倒是才使质料出现,而且使它出现在作品的世界的敞开领域之中:岩石能够承载和持守,并因而才成其为岩石;金属闪烁,颜料发光,声音朗朗可听,词语得以言说。所有这一切得以出现,都有是由于作品把自身置回到石头的硕大和沉重、木头的坚硬和韧性、金属的刚硬和光泽、颜料的明暗、声音的音调和词语的命名力量之中。”23)海德格尔认为,作品在建立一个世界的同时制造大地,世界与大地作为一个作品的两个方面,相互联系、作用、影响,从而在自身内反映着对方,“由于建立一个世界,作品制造大地”,24)制造大地就是将自身“置回”,作品自身的回归使大地得以出现,大地就是作品的回归之处。“制造”也不是指的对象性的对事物的加工制作,而是“作品把大地本侧面挪入一个世界的敞开领域中,并使之保持于其中。”25)制造大地就是“把作为自行锁闭者的大地带入敞开领域之中”。26)因此,海德格尔说:“作品让大地成为大地”(Das Werk l?sst die Erde eine Erde sein)。27)
建立一个世界和制造大地,是作品的两大特征,从本质上说也就是作品的完成。由于建立一个世界,使存在者的存在敞开出来,在这种敞开的光亮中,一切存在者是其所是,同时作品又制造大地,虽然它是锁闭、遮盖的,但却并非单一、僵固的遮盖,它自身自行展开为质朴方式、形态的无限丰富的可能,从而雕塑家从不消耗石头,画家也从不消耗颜料——除非出现败作,“虽然诗人也使用词语,但不像通讲话和书写的人们那样必须消耗词语,倒不如说,词语经由诗人的使用,才成为并保持为词语。”28)这也就是艺术家不同于工匠——艺术家的存在的意义所在。
三
建立一个世界并制造大地在作品中是一种发生(Geschehen),这发生不是宁静的,“世界立身于大地,在这种立身中,世界力图超升于大地,世界不能容忍任何锁闭,因为它是自行公开的东西。但大地是庇护者,它总是倾向于把世界摄入它自身并扣留在它自身之中。”29)据此,海德格尔认为世界与大地是对立的,方向相反的,在这种对立面中包含了自向的运动。但作品是宁静的,它不呈现出某种分离——无论在存在者还是存在的意义上,这是为什么呢?海德格尔认为,“要是宁静中包含运动,那么就会有一种宁静,它是运动的内在聚合,也就是最高的动荡状态——假设这种运动方式要求这种宁静的话。而自持的作品就具有这种宁静。因此,当我们成功地在整体上把握了作品存在中的发生的运动状态,我们就切近于这种宁静了。”30)作品的这种宁静其实是作品内在因素运动的一种极端状况,要切近于自持的作品的宁静,就必须把握作品存在中的发生的运动状态。然而,建立世界和制造大地在作品本身中显示出何种关系?
世界与大地是对立的,这种对立是一种争执(Streit)当然,海德格尔并非在分歧、争辩的意义上使用这个词,而是要清除这种意义而进入本质性的争执中使双方相互进入其本质的自我确立之中,并进而投入其本己存在之渊源的遮蔽了的源始性之中。二者的争执是:“在争执中,一方超出自身包含着另一方。争执于是总是愈演愈烈,愈来愈成为争执本身。争执愈强烈地独自夸张自身,争执者也就愈加不屈不挠纵身于质朴的恰如其分的亲密性(Innigkeit)之中。”31)由于这种争执中的自我超出并包对方的特点,大地无法离开世界所敞开的领域,信捷职称论文写作发表网,因为大地本身是在其自行锁闭的被解放的活动中显现的。而世界也不能离开大地而独自成其存在,因为它的一切根本的境地和道路都建基于一个坚固的基础——大地——之上。
在大地与世界争执背后,还有一种更为源始的争执即澄明与遮蔽的争执,有人将其表为:
澄明
存在之真理(源始争执)——
遮蔽
世界(敞开)
存在者之真理(争执) ——
大地(锁闭)32)
这并不是说,世界便是澄明,大地便是遮蔽,而是说,在存在的争执中出现了一个敞开的处所,有一种澄明在其中,但这个敞开处所并非存在者包围下的一个舞台,这种澄明,如同那个我们不可认识、不可言说的无(Nichts)一样,每时、每处周流不息地围绕一切存在者在运行。它不同于柏拉图所说的“理念”之处在于前者不追求同一性,是一种“无底之底”,而后者则力图探求万物背后的统一性。前者立足于生活而不追求超验,因此无限丰富,充满活力。“唯当存在者站进和出离这种澄明的光亮之际,存在者而存在。唯这种澄明才允诺并且保证我们人通达非人的存在者,走向我们本身所是的存在者。由于这种澄明,存在者才在确定的和不确定的程度上是无蔽的。”33)即言,当存在者之争执即世界和大地的争执进入这种澄明之际,人才能是其所是,存在者之存在才被无所促迫地涌现出来,入于无蔽之中。那么,这个敞开领域的敞开究竟是什么呢?海德格尔说,“只要真理作为澄明与遮闭的原始争执而发生,大地就一味地通过世界而凸现,世界就一味地建基于大地……作品建立 着世界并制造着大地,作品因之是那种争执的实现过程,在这种争执中,存在者整体之无蔽亦即真理被争得了。”34)世界与大地的争执所进入的敞开领域之敞开性便是真理,存在者出于其中而又返身隐匿,于是,存在者进入自身的无蔽状态,所有的存在者便更具有存在者的特性,因为它的存在被开示出来了,自行遮蔽着的存在被澄亮了。海德格尔认为,这种澄亮形成的光亮将其闪耀嵌入作品之中,这种闪耀(Scheinen)就是美。“美是作为无蔽的真下的一种现身方式”(Sch?nheit ist eine Weise, wie Wahraheit als Vnverborgenheit west)”。35)“作品之作品存在就在于世界与大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