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则不能说《老子》五千言的辩证思维方式源自《周易》古经六十四卦。如果按《老子》的思想,以柔为好,则《周易》古经八卦六十四卦也就无从谈起。
若一定想说《老子》五千言的辩证思维模式与《周易》古经一个样,就一定要想办法把《老子》贵柔,守雌,居后,抱一的主张消溶掉,或者给《周易》六十四卦卦爻辞加入类似的内容。而这是无法实现的。
所以,《老子》五千言的辩证思维模式与《周易》六十四卦不是同一类。除此,我们得不出另外的结论。
第三,关于宇宙生成问题,《老子》的主张也与《周易》古经不是一路。《老子》是这样说的: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第42章)
又说: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第40章)
《老子》认为宇宙间一切自“无”产生。“无”是什么?依《老子》的意见,“无”就是“道”。道是什么呢?《老子》说: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此两 者同出而异名。(第1章)
《老子》说,道有两种,同出而异名。一种叫做“非常道”,一种叫做“常道”。非常道是可以名状,有物有形,看得见,摸得到的。如《庄子.知北游》里讲的“在蝼蚁”、“在钕稗”、“在瓦甓”、“在屎尿”的道。这种道在万物之中。“常道”是不可以名状、无影无踪,看不见、摸不到的。这种道在天地之先。《老子》对于“常道”是这样描述的:
和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第25章)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第14章)
《老子》想象的这个无名的“常道”,说来说去就是“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的“无”。由此看来,《老子》的宇宙论就是:宇宙天地是被创造出来的。是“无”中生“有”。
《周易》古经六十四卦的宇宙论又是怎样的呢?按照一些人的意见,《老子》思想在《周易》古经影响下形成,则在宇宙论问题上,二者应当大体一致。然而实际上二者大体不一致。
《周易》六十四卦卦爻辞不曾涉及宇宙论问题。可以这样说,《老子》五千言的宇宙论出于它自身,并非受《周易》古经的影响所致。
六十四卦卦爻辞不见宇宙论,但从六十四卦排列看出一些端倪来。它只是从乾、坤开始,一卦接一卦地讲,就是说,《周易》古经只讲“有”。“有”之前是怎样的,它不讲。根本搭不上“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的边。有人说《老子》五千言思想受《周易》古经影响而成,这在宇宙论上是无法讲通的。
有人说《周易》古经影响《老子》,《老子》影响《易传》。画出《周易》古经—《老子》—《易传》一条线。如果事实如此,则《老子》的宇宙论一定影响到《易传》。可是《易传》的宇宙论完全是另一样。《系辞传》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话既是讲八卦生成的过程,也是讲万物生成的过程。《系辞传》讲万物生成始于太极。太极之前是什么,它不讲了。太极相当于《老子》讲“一生二”的“一”,“有生于无”的“有”。如果《老子》没说“道生一”,没说“有生于无”,就与《系辞传》讲的“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一段话一致了。那样,说《易传》受《老子》影响,还可以成立。
《序卦传》的宇宙论和《老子》也明显不同,更加证明《周易》经传与《老子》实非一路。《序卦传》说:
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盈天地之间者唯万物。
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
这两句话与《系辞传》“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意思相同,都说天地不是无中生有出来的。它根本不符合《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意。
《周易》经传宇宙论讲“有”不讲“无”,《老子》讲“有”又讲“无”。后世学者有人早已注意到这一明显差别。宋人张载说:“大易不言有无。言有无,诸子之陋也。”(《正蒙.大易》)意谓《周易》经传宇宙论与《老子》是不一样的。
但是,也有人把不同的二者混同起来。周敦颐画《太极图》,作《太极图说》,给《周易》太极之上画出一个无极来,《太极图说》曰:“无极而太极”。《系辞传》本来是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而周氏平添一个“无极”。于是就和《老子》“有生于无”、“道生一”合流了。朱熹赞成周敦颐,作《太极图说解》,为周敦颐打圆场。而程颐取另一种态度。程颐是周的弟子辈,可是从来不言《太极图》与《太极图说》之事,仿佛不知道。想必是不赞成周氏“太极”之上架“无极”的作法。
可见,古人已经注意《易》、《老》不同。有人想把《易》、《老》混合为一的努力一直未曾取得成功,却也一直不曾歇息,20世纪以来《易》、《老》合流的势头愈演愈劲,至90年代孔子、儒家几乎要被赶出易学领域,以至于竟有人一步步把《周易》划归道家,第一步把孔子与《易传》剥离开来,第二步把《易传》划归道家,第三步把《易经》也划归道家,建构所谓道家易。目前正进行第三步, 〔3〕其方法大体有三,一是置《易传》于不顾,解《经》另起炉灶。二是肢解卦爻辞的整体意义,一词一句地与《老子》挂钩。三是对待《易传》的态度,很象乾卦的“龙”,变化无定。先说“以传解经”不对,要严分经传。一边断定《易传》的思维方式就是道家思维方式,一边大讲《彖传》的“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和“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且夸奖说这样讲“元”字是对《周易》古经“元”字的创造性诠释。于是“元亨利贞”到底该不该讲成“大顺通,有利于占问”,经传到底该不该严分,就是问题了。
把《周易》经传思想体系主要划归道家,还有一道障碍,就是《庄子.天运》记孔、老的一段话:
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
老子曰:“……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也!今子之所言,犹迹也……”
孔子对老子当面说,他治《易》经已经很久了,不见效果,老子当面承认《易》是孔子研究的东西。《庄子》书寓言居多,但是说孔子治《易》经的事不至于是假。连老、庄自己都承认《易经》是孔子研究的东西。这条材料对于把《周易》古经六十四卦对孔子的影响改归对老子的影响,十分不利。
今之学者有思考周全者也提出与此有关的想法,也构成持《周易》古经影响《老子》、《老子》影响《易传》主张的一道障碍。
台大教授黄沛荣先生说:
吾人研究《易》、《老》关系,于《老子》与《易传》间确实存在之某种关系,亦不可径行认定,而须再作另一层面之考察。《易传》为说《易》之作,对于卦爻辞之义蕴,自应予以阐发;换言之,影响《易传》最大者当为卦爻辞矣。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