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波斯國大酋長阿羅憾墓志考(上)*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14-12-07
         一九零九年端方在《陶齋藏石記》中刊布了阿羅憾墓志的錄文。[1]由於志文字跡漫漶,端方缺錄七字,林梅村在1995年發表的論文中,據上下文補入五字,[2]現將原文抄錄於下,林梅村補入的字加方括號 :
 
1.            大唐故波斯國大酋長、右屯衛將軍、上柱國、
2.            金城郡開國公、波斯君丘之銘。
3.            君諱阿羅憾,族望,波斯國人也。顯慶年中,
4.            高宗天皇大帝以功績有稱,名聞[西域],出使
5.            召至來此,即授將軍北門[右]領使,侍衛驅馳。
6.            又充拂林國諸蕃招慰大使,并于拂林西界
7.            立碑,峨峨尚在。宣傳聖教,實稱蕃心。
8.            諸國肅清,于今無事。豈不由將軍善導者,為
9.            功之大矣。又為則天大聖皇后召諸
10.            蕃王,建造天樞,及諸軍立功,非其一也。此則
11.            永題麟閣,其于識終。方畫雲台,沒而須錄。以
12.            景雲元年四月一日,暴憎過隙。春秋九十有
13.            五,終于東都之私第也。風悲壟首,日慘雲端,
14.            聲哀烏集,淚[落]松幹。恨泉扁之寂寂,嗟去路
15.            之長嘆。嗚呼哀哉!以其年□月□日,有子俱
16.            羅等,號天罔極,叩地無從。警雷繞墳,銜淚[刊]石,
17.            四序增慕,無輟于春秋;二《禮》克修,不忘于生死。
18.              卜君宅屯,葬于建春門外,造丘安之,禮也。
 
一、此碑研究情況的回顧及本文主旨
 
            這方墓志刊布後,羽田亨[3]、佐伯好郎[4]、桑原隲藏[5]、張星烺[6]、向達[7]、羅香林、蒲立本、石田幹之助[8]、饒宗頤、謝海平[9]、朱謙之[10]、方豪[11]、朱杰勤、姜伯勤[12]、林梅村[13]諸位學者先後對此碑作了研究和介紹,或對有關研究作了述評。
            所有上述作者幾乎一致同意,阿羅憾是景教徒。羅香林、朱謙之、林梅村進而認為,阿羅憾就是景教碑上的僧首羅含。所有的作者都同意,阿羅憾的原名當為Abraham。一般認為,碑上的拂林是指拜占庭。
            在比較一致的主流見解之外,也有一些不同的聲音。榎一雄早在1943年就發表長文,認為阿羅憾碑上的拂林不一定就是拜占庭,可能是玄奘《大唐西域記》中的忽懍(Khulm)。他批評了佐伯好郎關於”聖教”即景教的意見,認為把阿羅憾的名字還原成Abraham并不是唯一的選擇。[14]岑仲勉在1958年出版的《西突厥史料補闕及考證》中認為,阿羅喊於拂林西界立碑,顯與王名遠置州縣同時。”拂林”只是”西域”之代用字樣。[15]1979年伊藤義教在《瑣羅亞斯德研究》一書中,批評佐伯好郎把景教碑上的阿羅本和阿羅憾的名字都還原為Abraham。[16]富安敦在1981年提出阿羅憾并不屬於任何宗教,他名聞遐邇,因此唐高宗遣使把他召來,即授羽林軍的將軍,這正是後來給予名義上的波斯國王卑路斯和泥涅師的品級。可見阿羅憾在中國被視為與波斯國王相儔的人物。并不是只有Abraham這個名字可以還原成阿羅憾。[17]達菲納於1985年撰文指出,阿羅憾與Abraham對音不符。[18]富安敦在1993年第38回國際東方學者會議上提交題為《關於天樞建造的後援者、中國派往拜占庭的使者波斯人阿羅憾(Wahrām,616-710)》的論文。[19]他在1994年再次提出阿羅憾的原名可能是Wahrām(瓦赫蘭)。[20]在同一次會議上,伊朗學家塞雷蒂欣 然接受富安敦把阿羅憾勘同為Wahrām的假設。塞雷蒂的主要貢獻是指出了缽羅婆文(Pahlavi)啟示錄性質的文獻《本達希申》和《贊德•瓦赫蘭•亞斯恩》中的有關史料,開闢了一個新的研究方向。[21]1996年,在整理出版伯希和研究景教碑的遺著中,富安敦將1984年發表的法文論文加以修訂擴充,以英文刊布,作為附錄,系統總結了他十多年來的有關研究成果。[22]
            在分析對比了上述各種研究之後,我認為富安敦的基本觀點比較經得起推敲:
            一、從墓志上看到的阿羅憾的主要活動,不是宗教性的。《景教流行中國碑》第18行說:天寶三載(744),”詔僧羅含、僧普論等一七人,與大德佶和,於興慶宮修功德。”而阿羅憾早在景雲元年(710)去世,因此阿羅憾不可能就是景教碑上的羅含。本人并不信仰景教的唐高宗,不可能派一個波斯人到景教的故土東羅馬帝國去宣傳景教。    
二、阿羅憾的原名可能是Wahrām,這個名字在中古波斯語的薩珊王朝碑銘中通常寫作wlhl’n,有時也寫作wlhl’m。希臘文寫作Baramos或Barame,阿拉伯文寫作Bahrām,是波斯王族常用的名字。阿羅憾的中古漢語發音可擬搆為Alaγam,與此名相合。根據阿拉伯史學家麥斯歐迪(Maʿ ūdī)的記載,波斯末代國王伊 嗣俟 (Yazdegerd III)有兩個兒子,一個即卑路斯,另一個叫瓦赫蘭 (Wahrām),但是阿羅憾的年齡決定他很少可能是伊嗣俟的兒子。阿羅憾可能是波斯王族的旁系,比如庫薩和(Khusrau II)的孫子。
三、阿羅憾在建造天樞的過程中,發揮過重要作用。武則天廢唐中宗,臨朝稱制,改國號為周,受到儒家正統觀念的抵制自在意料之中。為武則天稱帝製造輿論,有些沙門就曲解《大雲經》,盛言神皇受命之事。武三思勸諸蕃酋長奏請造天樞,也是同樣用意。而阿羅憾當時在諸蕃酋長中地位最高,自然成為此事的有力支持者。
以上諸點富安敦論之甚詳,讀者可自行參看其論文,在此不再贅述。本文將集中比較研究有關漢文和缽羅婆文資料,重新擬搆阿羅憾的生平,探討所謂拂林問題:阿羅憾出使招慰的拂林諸蕃,是否可能就是指吐火羅諸蕃?如果假設這裏的拂林是指吐火羅,是否能解釋缽羅婆文史料?作為宗教文獻的《本達希申》和《贊德•瓦赫蘭•亞斯恩》中是否包括一些歷史事實?這些事實能否與漢文史料相印證?通過這些問題的研究,我們是否能夠對阿羅憾的生平有一個更明晰的了解,并進而對當時的中亞局勢有一個更深刻的理解?
 
二、缽羅婆文與漢文資料史料:從阿達希爾(224-240)到伊嗣俟(631-651)
 
            在研究阿羅憾及卑路斯、泥涅師師的歷史、拂林問題之前,我們先對有關波斯歷史的兩種缽羅婆文資料作一介紹,考察這些資料的史料價值。
            在考察這些資料前,我們先簡要說明一下瑣羅亞斯德教神話的有關內容。此教開天辟地的神話說,神主烏爾馬玆德和魔王阿赫里曼約定進行為期九千年的鬥爭以決雌雄,最後三千年是關鍵時期,神主選派瑣羅亞斯德下凡,宣傳天啟,傳播正教。但瑣羅亞斯德不可能活三千年,他升天之後,由他創立的宗教怎樣繼續發展下去?于是演化出隱遁先知降世除惡神話:瑣羅亞斯德曾與其妻同房三次,每次都將精液泄射在地上,傳令天使將此精液交給江河女神阿娜希塔保管。精液保存在塞斯坦的卡揚塞(Kayānsē(h))湖。教主升天後一千年,有位姑娘到湖中洗浴受孕,生出第一位隱遁先知烏希達爾(Hūshētar)。教主升天兩千年後,又有一位姑娘到湖中洗澡受孕,生出第二位隱遁先知烏希達爾•馬赫。教主升天後三千年,又有一位姑娘到湖中洗澡受孕,生出第三位隱遁先知蘇什揚特,亦即終審日來臨之時。[23]
            我們考察阿羅憾碑用的缽羅婆文資料有兩種。一種是《本達希申》,另一種是《贊德•瓦赫蘭•亞斯恩》。《本達希申》這個書名的詞意為”原始的創造”,亦即《創世記》。據《丁•卡爾特》第八卷記載,此書似根據已散亡的薩珊時期《阿維斯塔》的第四卷《達姆達德》寫成,但書中對此并未加說明。[24]關於成書的年代,一般講在九世紀。現存篇幅不等的兩種傳本,印度傳本殘缺不全,存三十四章,伊朗傳本內容比較完整,共三十六章。《本達希申》全書分三個部分,信捷职称论文写作发表网,第一部分寫善本原烏爾馬玆德,即最高神阿胡拉•馬玆達的原始創造和惡本原伽納克•梅努克,即阿赫里曼的破壞搗亂;第二部分寫塵世萬物從創造到毀滅的發展演變過程;第三部分寫傳說中的凱揚王朝諸帝王的統治疆域和豐功偉績。[25]此書伊朗傳本第33章講世界歷史有六千年,與一般神話講九千年有所不同。第四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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