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古希腊的竞技体育活动越来越被重视,获胜者的奖赏越来越丰厚,体育与智育各自的专业化程度越来越高,竞技体育的职业化与专业化就再所难免,竞技者要想获得竞赛的胜利,必须很早就跟从专业教练,进行相应的训练;训练的种类几也从以前的无所不包,变为专门修习其中的一两种;而训练的方法,则愈加专业化。其中既包括具体的竞技技艺,还包括相应的饮食学、卫生学等知识;因而一些优胜者为了提高自己的成绩,不断提出新的方法、发明或改进锻炼规则,接受特殊的饮食制度,遵守卫生条例。比如,公元前460年和456年两届奥林匹亚竞技会长跑冠军德洛麦就发明了肉食食谱,以补充竞技者的营养。所有这些均进一步促进了竞技体育继续朝向职业化和专业化发展。
另一方面,随着优胜者所获奖赏的不断提高,古希腊的竞技体育亦愈加难以保持早期的非功利性。竞技体育的功利化倾向不断增强。比如,雅典的梭伦就曾经颁布了一项法律(元前580),规定每个奥林匹亚竞技优胜者可获得五百德拉克马的奖励,折桂的竞技者免除赋税,且终身由城邦供养,仅此一点,就足以断送雅典长久以来在竞技体育方面所维持的非功利性特征。此外,商业化操作跟着也兴盛起来,最初是商业庙会与节日庆典,其次是负责供应事务的妇女或妓女,再次,竞技学堂及竞技馆,也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在这种情况下,体育不断强大,智育不断孤弱,所谓体智并重、身心并举的完人教育理想已经名存实亡了。
因而,古希腊竞技体育的繁盛,根本称不上是其完人教育理念的必然结果,应该说是竞技体育本身与完人教育之间固有矛盾的特有产物,而始于古希腊竞技体育草创阶段的“非功利性”和“非职业性”特征也只能在古希腊竞技体育发展中如昙花一现,随着竞技体育专业化程度的提高,商业化倾向增强,这些特征便愈加岌岌可危了。
4完人理想的重塑与古希腊竞技体育发展的相向而行
在古希腊竞技体育职业化与商业化之后,非功利性和非职业化的理想已名存实亡,但希腊人仍然对完人理想不离不弃,并根据这种完人理想的幻觉对新兴的职业化竞技体育加以指责,认为古希腊竞技体育的职业化过分强调了体育的重要性,而忽视了智育的必要性,背离了完人理想的初衷,因而必须加以遏制。这样的要求层出不穷,却从未得到实现。法国历史学家瓦诺耶克指出,“从色诺芬尼时起,体育课和思想文化课的苛求似乎是二律背反的”,但是,这种矛盾一直延续下来,却始终未能得到克服。
过去在谈及古希腊的体育与智育并重的完人教育理想时,论者经常引述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相关的论断,柏拉图r5,曾说:“神赐给人两种艺术:音乐和体操。神不是赐给灵魂和身体的……而是让它们在灵魂和身体之间融合,达到张弛有度。因为,单方面沉迷于体操的人难免失之粗野,只注重音乐的人则会流于柔弱。”就表面来看,柏拉图似乎同样是在强调智育的重要性,要求增加智育在教育中的比重,以便复兴古典时期的完人教育理想。但这只是表面而已,究其实质,柏拉图等人的批判在实际上非但没有扭转,反而促进了古希腊竞技运动职业化、专业化的进程。就他们的理论而言,他们业已放弃了古典时期的“完人”教育理想,转而主张“专业人”的教育理念。具体来讲,柏拉图所作的工作大体可分为以下3个方面:
1)他区分了竞技体育与一般体育。古希腊竞技体育的目标是成为奥林匹亚运动会的优胜者,获得物质利益与精神荣誉;一般体育的目标在于强身健体,为精神活动奠定物质基础。大体说来,柏拉图所作的这种区分类似于我们今天所说的职业竞技与大众体育的区分。这在今天来说已成为常识的区分在古希腊却极有重要意义。正因为缺少这种区分,古希腊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把完人理想的内容规定为竞技体育与智育兼举并重,要求教育在这两者之间实现兼收并蓄,然而,正如前文所述,古希腊竞技体育的专业化,使得这种并重化为一纸空文,结果造成教育对竞技性体育的单方面强调,而忽视了智育的重要性。或者说由于竞技体育的专业化,使得教育无法在体育与智育之间维持应有的平衡。所以柏拉图对竞技体育与一般体育所作的区分,一方面部分地挽救了古典希腊的完人理想,另一方面也促成了竞技体育的独立化与专业化。古希腊竞技体育从此摆脱完人理想的束缚,无需再在体育与智育之间藏头露尾,也无需理会外界的指责,走上了与现代竞技体育相似的发展道路。
2)他区分了完人与职业人。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把人分为卫国者、战士和农民,这3类人的分类,实际上是在向专业化作妥协,前文之所以说他只是部分维护了古希腊的完人理想,原因即在于此。承认单个人不能既是智力突出的卫国者,同时又是擅长体育的战士,即承认卫国者与战士必需由不同的人分别担任,必须进行职业化与专业化。但是要想具体地在同一个体身上,把体育和智力活动均达到极至,即既要在竞技赛场上成为佼佼者,又要在课堂中堪比哲学家,则始终是不可能的。柏拉图关于3种人的分类,恰恰解决了古希腊长久以来所面临的难题,把古希腊竞技体育从完人理想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有利于推动古希腊竞技体育的专业化与职业化进程。当然,由于柏拉图对智慧或智育的偏爱,造成其对古希腊竞技体育的评价不高,甚至有时过激地主张取消古希腊竞技体育,但是这些并不能抹杀其理论在客观上促进了古希腊竞技体育的独立发展这一事实。
3)他提出智育高于体育。苏格拉底明确把知识等同于美德,这在古希腊是第一次。在此之前,希腊人更多地是把力量与知识并重的人称为具备美德。柏拉图继承了这一发明,进一步提高知识在美德中的比重,认为卫国者、国王的美德全在于智慧,在于懂得如何治理国家。卫国者固然也需要进行体育训练,但这种训练更多的是出于健康方面的考虑,而非出干美德和竞技方面的要求。就这一点而论,柏拉图不仅否定了完人教育的理想,确立了专业人的方向,而且在3种不同的专业人之间确立了在智育、美德和竞技体育3方面选择上所表现出来的高下优劣关系。
正是依靠这3点区分,柏拉图得以从理论上解决了古希腊竞技体育和完人理想之间的对立与矛盾,使得随后的古希腊竞技体育获得了长足的发展,此后的古希腊竞技体育基本就在与现代竞技体育相似的意义上高歌猛进,其表演性和专业性不断加强,其弊病和不足亦如影随形。延续了上千年的奥林匹亚竞技会一度在泛希腊化时期达到了顶峰,此后渐趋衰落,到公元393年,信奉基督教的狄奥多西大帝,接受安布罗斯主教的请求,颁布取消竞技会的救令,古代竞技会方才沉睡人历史的长河之中直至再次复兴。
古希腊竞技体育的纯洁性主要不是来自其虚幻的“完人教育理想”,而只是“完人教育理想”在古希腊竞技体育尚处于初创阶段的特定产物,从根本上来讲,应该是“完人教育理想”与古希腊竞技体育发展的矛盾对立的产物,随着古希腊竞技体育活动的进一步发展,“完人教育理想”在古希腊竞技体育发展的现实选择中表现为理想幻觉的破灭与重塑,从而主动适应这不可避免的商业化与职业化倾向,其绝大部分都具备了与现代竞技体育基本相同的特征,既包括竞技体育的优点与长处,更包括隐含的弊病与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