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文还记录了主持树立东巡碑的前后两位定州刺史,一位是“镇东将军定州刺史乐浪公”,另一位是“刺史征东将军张掖公宝周”。前者已无可考,后者即《魏书》中提到的秃发傉檀子秃发保周,延和元年自沮渠北凉来奔[18]。秃发保周于太延三年任定州刺史,亦不见于史,赖东巡碑而可知。
三、北魏的御射碑问题
为纪念北魏皇帝演示射术而立的所谓“御射碑”,除了太武帝东巡碑以外,还有文成帝南巡碑和宣武帝御射碑。
文成帝南巡碑虽然额题《皇帝南巡之颂》,但由于同样是为纪念文成帝拓跋浚在灵丘境内的神射而立[19],故郦道元《水经注》卷十一滱水注亦径称《御射碑》[20]。北魏皇帝因射箭而立碑的,还有宣武帝。景明三年(502)十月,宣武帝从邺城返回洛阳,路经河内,也有一次射术表演。《魏书》卷八《宣武帝纪》:“冬十月庚子,帝亲射,远及一里五十步,群臣勒铭于射所。”[21]为纪念宣武帝此次射术表演,“群臣勒铭于射所”,所勒之铭,即御射碑。赵明诚《金石录》卷二一有“后魏御射碑”条,称“在今怀州”,并引碑文“惟魏定鼎迁中之十载”、“皇上春秋一十有七”云云[22]。不过宣武帝御射碑,欧阳修《集古录》则定名为《后魏定鼎碑》[23],理由是碑文中有“定鼎迁中”字样,可见御射碑并不是原碑正式名称,后人或以御射名之,或以定鼎名之。
御射碑不是以上三碑的正式额题,它们却都被后人目为御射碑,原因在于立碑的直接理由是为了纪念皇帝的某一次射箭表演。但是生长于代北的拓跋君主,演习骑射乃经常之事,为什么要为某一次的演示特地立碑纪念呢?据文成帝南巡碑碑阳铭文,文成帝从定州到邺城,“禊于衡水之滨,[尝]射于广平之野”,即使在灵丘南唐河谷地的这处山崖,文成帝“兴安二年尝[拉射]于此山”[24]。为什么偏偏要为和平二年(461)三月的这次“御射”立碑称颂呢?如果说这一次文成帝有超水平发挥,那么对比他平时的正常水平,这种称颂是不是也存在疑问呢?灵丘之射,是文成帝有计划发动的,他主动“诏群官仰射山峰”[25],随后亲自表演,并立碑纪念。这表明,文成帝有意要把这次射箭游戏发展成为重大的政治事件。
文成帝南巡碑之所谓“南巡”,与太武帝东巡碑之所谓“东巡”一样,都是从平城到邺城,从恒代到河北。对于北魏朝廷来说,以冀州和定州为中心的河北数州,是“国之基本”,所谓“国之资储,唯藉河北”[26]。其中邺城尤为重要[27]。政治重心与经济、文化重心的分离,使北魏诸帝对河北地区的定期巡视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文成帝的“御射”,与太武帝的“御射”,都发生在结束巡视从邺城返回平城的路上,地点都在离开平原之后,信捷职称论文写作发表网,这也不应当是一种巧合。从他们的行军路线看,都是从邺城经定州回平城,很可能具体道路都是一致的,即先后经由五回道和灵丘道[28]。即使和平二年三月这一次文成帝不是走五回道到灵丘的,他此前一定多次经行五回道则毫无疑问。也就是说,文成帝及其随驾群臣,不止一次地经过徐水河岸的太武帝东巡碑,对东巡碑一定是熟悉的。可以这样设想,文成帝在滱水岸边的“御射”,其实就是对于太武帝在徐水岸边“御射”的模仿。正是因为东巡碑之名在先,故文成帝的御射碑只好冠以“南巡”之名。
以御射名碑,强调了碑铭对具体事件和具体人物的纪念意义,从而淡化甚至掩盖了原碑真正的名称中纪念“皇帝东巡”、“皇帝南巡”的意义。平城时代,拓跋集团以代北为根据,高屋建瓴地统治河北和其它地区,皇帝的巡视正是这一政治格局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拓跋集团出于代北,以征服者而成为统治者。从道武帝到孝文帝的平城时代,拓跋皇室及其代北集团成功地由征服集团改造成为统治集团。这个改造的历史过程,就是逐渐减弱军事征服色彩,而代之以政治统治所必不可少的官僚化与文化控制。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一方面是征服者,另一方面又是统治者,这构成拓跋集团的身份二元性。御射碑的多次出现,集中体现了这种二元性。御射碑是北魏皇帝完成巡视转身离去时,对此行的一个政治总结。
今所知太武帝东巡碑,是定州地方政权所立,是否出于太武帝本意,还比较难说。郦道元《水经注》卷十一滱水注徐水条:“徐水三源奇发,齐泄一涧,东流北转,迳东山下。水西有御射碑。徐水又北流西屈,迳南岩下,水阴又有一碑。徐水又随山南转,迳东岩下,水际又有一碑。”[29]在徐水离开太行山区进入河北平原的这一小段路程中,竟有三碑。《太平寰宇记》卷六七易州满城县条,称此三碑皆北魏所立[30]。这三碑之间是否有某种联系,已无从考证。但认为定州地方政权竖立东巡碑,符合太武帝的政治意图,并且对后来的北魏君臣产生了影响,还是可以成立的。
北魏孝文帝“少而善射,有膂力”,但为了率导文治,“至年十五,便不复杀生,射猎之事悉止”[31]。尽管如此,他也曾因巡视而留下碑铭。欧阳修《集古录》有“后魏孝文北巡碑”,跋引碑文云“太和二十一年,修省方之典,北临旧京”[32]。赵明诚《金石录》历代金石目录中,亦收“后魏北巡碑”及“后魏北巡碑阴”,自注“太和二十年四月”,当有脱字[33]。孝文北巡碑,应当是孝文帝于太和二十一年(491)北巡平城(恒州)和盛乐(云中)之后所立。这次北巡,是孝文帝迁都后第一次回到代北,也是在刚刚发生反对迁都政策的严重政治危机之后,孝文帝所进行的一次重大政治活动。虽然北巡碑今已不存,但此碑关系当时政治甚深,当无可怀疑。从孝文帝北巡碑可知,北魏皇帝出巡并且立碑,决不是孤立的和偶然的事件,应该从当时政局的复杂背景中寻求理解。宣武帝的“御射”,发生在他结束巡视邺城、返回洛阳的路上。很显然,这也是一次政治活动。
《太平寰宇记》卷六七易州满城县条提到东巡碑时,称“中山安喜贾聪书”[34],这应当是前列东巡碑碑文第十五行文字。贾聪不见于史,大概是定州僚佐。
[1]徐森玉发现东巡碑及有关历史问题,见傅振伦《隐而复显的一千五百年前的魏碑》,《文物天地》,1998年第3期。但是,傅振伦在另一个地方,又称徐森玉发现东巡碑的时间是1936年春,而不是1935年,见傅振伦《七十年所见所闻》,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197页。这条材料承荣新江先生提示,谨此致谢。
[2]罗振玉的录文载《石交录》卷三,《罗雪堂先生全集续编》册三,台北,文华出版公司,1969年,977-978页;寿鹏飞的录文,载其《易县志稿》,本文转引自林鹏《寻访御射碑记》,《文物春秋》,2001年第6期;傅振伦的录文载《隐而复显的一千五百年前的魏碑》一文。
[3]罗新:《踏访东巡碑》,《文史知识》,2002年第6期。同事李新峰先生,研究生林鹄、王抒同学,参加了对东巡碑的调查及随后对古五回道的考察,对我帮助极大,谨此致谢。
[4]林鹏:《寻访御射碑记》,《文物春秋》,2001年第6期。承蒙山西省考古所的张庆捷先生提示,林鹏先生在故乡寻访东巡碑,是受到张庆捷先生成功地清理和研究北魏文成帝南巡碑的启发,因而接受张庆捷先生的委托从事此一调查工作。
[5]罗新:《五回道》,《文史知识》,2002年第7期。
[6]北图藏东巡碑拓本,据傅振伦《隐而复显的一千五百年前的魏碑》一文,“1935年森玉先生在北平图书馆兼职,必以此拓持赠其金石部”,知为徐氏拓本。案东巡碑拓本虽然少见,私人亦间有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