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体性》中说:“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刘勰认为人的血气决定了情思的状态,情思决定了语言的风味,吐露文采都是作者情性的表现。十八世纪法国学者布封也提出著名的“风格即人”的观点。毋庸置疑,作品的风格与作家的气质情性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也体现着作家的情操和志趣。鲁迅和周作人是性格、气质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们的新诗创作也打上了作家人格的印记,表现出鲜明的个性化特点:一个深沉迂回,一个平淡自然。
鲁迅的六首新诗都是有感于某一社会问题,不得不在创作中给与深刻剖析和尖锐揭露,但批判讽刺的背后隐藏的是对人民大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深情冷眼。鲁迅善于将深沉的思想和强烈的爱憎寓于象征性文本之中,加上反讽隐喻的表现手法,使他的新诗呈现出曲折迂回、忧愤深广的风格。《爱之神》是对封建礼教的批判,鲁迅对青年的思想多了一份常人难以达到的理解,因而他的诗不是空洞呆板的说教,而是一个思想更加成熟的人真诚地在为青年指点迷津,解除困惑。《他们的花园》是鲁迅有感于新思想在中国遭到唾弃的痛心之作,鲁迅一生都在为启蒙思想而呕心沥血。对于这项任务的艰难,他是深有体会的,可让人痛心疾首的是先驱者的努力在死气沉沉的中国竟然是徒劳的。但鲁迅并没有就此绝望,“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鲁迅就像泽畔行吟的屈原,负载着沉重的社会历史责任感以及挥之不去的忧国忧民情思,在险恶的环境中,鲁迅不得不用曲折的手法来寄托自己的爱憎,因而他的新诗具有绵延迂回的特色,深沉的思想之中含有忧愤。
周作人知识广博、志趣渊雅,加上他的性格平和雍容,深受中国古代士大夫和谐中庸思想的影响,他的气质颇近于古代的陶渊明,新诗创作的风格也表现出冲淡自然的味道。五四退潮后,周作人的心境渐渐远离了早期的“浮躁凌厉”,转而在自我的生活琐事中寻求闲情逸致。周作人用淡远舒缓的笔调,书写着自己的人生记忆和生命感悟。《山居杂诗》七首是诗人在山中居住时写下的一组诗,诗人看到绿沉沉的藤萝“长出许多新绿的大叶来了”,盆栽的石榴“开着许多火焰似的花朵”,内心感到十分喜悦,也许诗人在植物生长中感受到了生命的和谐美好,悟到了大自然“神秘的奥义”。在平淡的外衣下,他的新诗又有着中国古代诗画相通的意境。他的《画家》一诗写的全是常见而真实的生活场景。周作人用诗情画意之笔为我们描绘了溪滩小儿打架图、水田男女插秧图、胡同口挑担卖菜图以及马路边蓬头人睡觉图。这里面包含着作者对平凡生活的理解和认同,对生命的关怀和悲悯。周作人带着一种隐逸的情怀和避祸保身的思想在现实生活中试图寻找美与和谐,但又常常因外界的干扰和天生的怯懦而忧愁不安,因此他的新诗在平淡自然的味道里又掺杂着苦味和涩味。
鲁迅和周作人是现代文坛上互相对立的一种存在。作为早期引领诗坛风气的先驱者,他们的新诗真正实现了语言和形式的解放,具备了现代性的诗思和诗质,从而为白话诗的建立作出了贡献,树立了典范。但二人新诗思想内容和风格特色的差异也是显而易见的。通过这些异同点的分析和比较,有助于我们更加明确地认识鲁迅和周作人新诗创作的文学价值和历史价值。
参考文献:
[1]胡适.谈新诗.胡适学术文集:新文学运动.北京:中华书局,1993:390.
[2]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朱自清全集第4卷.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0:368-369.
[3]鲁迅.两地书·三二.鲁迅全集第十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97.
[4]周作人.扬鞭集·序.谈龙集.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40-41.
[5]鲁迅.热风·随感录四十.鲁迅全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322.
[6][8]孙郁.鲁迅与周作人.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3,199.
[7]李长之.鲁迅批判·鲁迅作品之艺术的考察.北京:北京出版社,2003: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