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爱情作为一种情感,成就了古今中外多少凄美感人的故事。爱情作为一种题材,又占据了文学上的大壁江山,尤其在诗歌中,又把对这种感情的迷恋,追忆,回味,探问和思考发挥得淋漓尽致。爱情诗的源头最早可以追溯到《诗经》中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而将此作为一种专门的写作题材题材并且使其大放异彩的,则是中晚唐诗人元稹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和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然而同为大力写作爱情诗的两大圣手,却在写作手法、爱情观、女性观上截然不同。元倾向于肉,李寄情于灵。
【关键词】李商隐;元稹;爱情诗
在汉文化里,爱就是网住对方的心,具有亲密、情欲和承诺的属性,并且对这种关系的长久性持有信心,也能够与对方分享私生活。爱情是人性的组成部分,狭义上指情侣之间的爱。也就是我们一般所谓的“爱情”。从百科里对爱情的解释就可以看出,爱情是灵与肉的结合体,爱的物质载体让情感具体真实。爱的精神寄托又让情感得以升华,隽永深刻。元李二人的爱情诗之所以在今天还能让无数读者强烈共鸣,就是因为他们对这种灵肉的捕捉细腻周到,使人感同身受。然而细细品味,二人的诗又不尽相同,元李二人于一字一句之间灵肉倾向的差异十分鲜明。
一、写作手法上,于细腻之中各见千秋
作为一位典型的才子型作家,元稹性敏才高,风流多情。无论是他的艳情诗还是悼亡诗,均以细致入微的描写,真实可感的情致让读者可以触,可以摸,可以伤,可以感。
“半欲天明天未明,醉闻花气睡闻莺,娃儿撼起钟声动,二十年前晓寺情”(《春晓》)这是元稹集中的一首诗,同样在一个春天,空气中同样弥漫着花香,四十多岁的元稹清晨醒来,突然听到了寺庙里的钟声,他突然想起,二十前年的春天,那个娇羞妩媚的女子,她叫莺莺,她的声音正如窗外的莺啼一样美好,晓钟响了,她要回去了,当时他是那样的不舍……元稹与莺莺的故事或许在他自己写的《莺莺传》里,或许在王实甫的《西厢记》里,我们不得而知。苍老使人苦闷,回忆使人伤怀,年老的作者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一幕一幕,依旧清晰,他细腻的笔触下,视觉上半明半暗的天色,嗅觉上时有时无的花香,感觉上似醒非醒的混沌,听觉上若即若离的情人,全都跃然纸上,飘然脑海。这是作者久经沉淀的爱情以极其现实直白的方式再现。在《莺莺诗》中句“依稀似笑还非笑,仿佛闻香不是香”里,情人的神态逼真俏皮;《赠双文》中“春酥见欲销”“不敢望回腰”句,仿佛我们的面前直真的有一位娇羞含笑垂手而立的女子,将男女接触时的那种质感和羞涩写的煽情诱人。而对于自己的亡妻,在悼亡诗“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中,将思念和悔恨写得感人肺腑,至情至深。他的诗都是一种源于自身经历的原生态流露,不加升华和矫饰,立足现实,直抒胸臆,在对爱情的“画皮”中,我们看不到仅仅为了情欲而情欲,情欲的后面,是爱情的原始美和自然美。
而李商隐的爱情诗,却都游离在物质的边缘,把有限的感觉一下子无限放大,升华,势必语不虐心死不休。他也以细腻见长,却完全脱离肉体,触及灵魂。难以说,难以表。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无题》)首联道不尽的离愁别恨,寄语无力东风残花;颔联春蚕到死,蜡炬成灰,把爱情的绕指柔立刻升华到刻骨浓上,至情至性,恒久绵长;颈联晓镜云鬓,夜吟月寒,细腻体贴的关怀中两心眷眷,两情依依;尾联蓬山此去,青鸟探看,更是缠绵悱恻,牵肚挂肠。柔情蜜意表现到了李商隐这里,都变成难以言说的伤,越体会,越感伤,越思量,越难忘。“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锦瑟》)这首《锦瑟》也是极具细腻的美的典范,之所以千百年为人称道,或许就在它的不知所云。爱情是种感情,说到底是种感觉,是种情绪,这种说不明道不清的韵味,也正是爱情的诱人之处。捕捉这种原本飘忽不定的情绪入诗,把朦胧美与悲剧美杂糅,所有的感觉都在灵感乍现之间酝酿,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是早生了一千多年顾城,朦胧委婉地难以让人抗拒。李的细腻是种艺术,是种难以超越的高度。
二、对于爱情,元在世俗中独善其身,李于纯情间难以自拔
在爱情长跑的漫漫长途中,每个人都是坎坷的,无论世俗,或是纯情,都是一种自我解脱和救赎的方式,与境界无关。元稹一生宦途沉浮,却毕竟波动在社会的上层,他的前后左右充满声色犬马,金玉铜臭,加上他风流的性格和现实的态度,他的爱情注定地气十足,眼花缭乱。在情感的世界中,元稹与封建文人并无二异,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车马多簇簇,他对爱情的态度是苛求而不专一,注重却不拘束,甚至必要时是强硬而又决绝的。从“二十年前晓寺情”中,他的处处留情就可见一斑,爱情是他的一种工具和生活方式,他常常兴之所至,兴尽即去,容易投入,也易于跳出。他可以一边对表妹双文诉说“春酥见欲销”的狂热,当然也可以随后为了仕途而放弃“这段”爱情,自然而然地开始另一段。他娶了韦夏卿的女儿韦丛,只是一段感情的结束,另一段感情的开始而已,他于每段感情都极其投入,爱得轰轰烈烈,双文使然,薛涛使然,连宦门婚姻的韦丛,也毫无例外的被元大诗人刻骨铭心了,他写给妻子的悼亡诗“昔日戏言生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于琐碎之中见真挚,“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写出了爱情与面包的纠结,“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这是悔不当初没有对妻子呵护关心,饱含哀思,动人肺腑,怪不得清人蘅塘指出:“古今悼亡诗充栋,终无能出此三首范围者,勿以浅近忽之”(《唐诗三百首》堪称的评),千古名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更是对亡妻低回缱绻,一往情深到了极致。他的一生不缺女人,不缺爱情,生于世俗,食着人间烟火,独自潇洒风流。 和元稹相比,李商隐就远不这么随意释然,他的爱情恰恰似乎完全不食人间烟火,他一生饱受排挤,仕途情感双双惨淡,然而可贵的是他却坚定地笃守自己的爱情战线,把对美好纯真的爱情的执着和追求始终凌驾于世俗之上,傲然凄丽。虽然输了自己,却赢得了格调。“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无题二首》其一)和一般文人的对爱情重声色而乏性情,只满足感官欲望的价值取向不同,李注重的是情感的交流和心灵上的共鸣。即使身不由主,只要那种灵犀一点的心心相印就已足够,爱情在元稹那里是个奢侈品,在这里却只需心灵世界的情感投入就可以,与物质无关。当然,这种价值比较是相对的,拿得出财富的人未必付得起感情。即使富可敌国,也是一种相对贫穷。“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怅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夜雨寄北》)李商隐与妻子王氏连理恨晚,相爱笃深,他的这首诗里,依旧鲜明地表露自己的爱情观,妻子是种陪伴,爱情是种责任,共剪西窗烛的温情,却话夜雨时的相通,他的爱情在地上,也在天上,在自己,也在对方,将一种爱以美的方式去表达,以一种平等的姿态去经营,便收获了永恒和生命。
三、对于女人,元稹俯视,李商隐平视,甚至仰望
关于女人,中国古代除了远古的母系氏族社会女性的地位贵极一时,在以后长达几千年的时间里,女性几乎没有过和男人一样的平等对话的权力。长期作为男性的附属品,始终不能得到自身价值的独立展现。因而,在古代的爱情中,男人几乎垄断有关爱情的一切话语权,女人在一段爱情里的角色,只是一种可替代的物质存在,这也就是为什么男人们可以始乱终弃,喜新厌旧,而女人们却不敢言爱,深闺迟暮。元稹追求爱情,喜欢女人,却在很大程度上始终以这一种俯视的姿态去鸟瞰她们,在他的爱情诗里,女人只是被物化的描写对象,因为他的爱情而“被存在”。无论是“须臾日射胭脂颊,一朵红苏旋欲融。”(《离思》其一)还是“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离思》其二)都在闲情之中处处显示着一种作为男人的优越感,女人的风情万种和娇态连连,都隐含着男人居高临下的玩索意味。作为唐代诗人中绯闻最多的一位,元稹可以对莺莺(双文)始乱终弃,可以对薛涛有始无终,当然还可以因为功名利禄而以爱情的名义与韦丛白头到老,他的爱情处处盛气凌人,咄咄逼人,大男子主义的优越感给了他滥情的资本和风度。而李商隐,却在古代文人中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翩翩君子”。困顿的出身和坎坷的历程,使得他对人性,对女人有着超前的无等差的认识,在三纲五常,男权主义当道的大唐帝国,这种姿态尤为可贵。他对封建礼教对于女性在爱情上的束缚和压制怀有极大地愤慨和同情。传说典故中的女主人公矛盾纷杂的感受,在他这里都可以以一种女性化平等的视角得到另一种诠释,“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在这首《嫦娥》中,作者完全摒弃我们习以为常的观点:嫦娥偷得灵药长生不老,化为月中仙子,为人所羡慕。李诗中,作者却站在女性嫦娥的立场上,设想她后悔偷吃了灵药,与其孤寂地长生于天上,不如得一爱人共眠于地下,没有爱情,时间的长度都是虚无。“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在《无题四首》其一中,同样抒一曲离肠,却不是女子深闺的苦吟和惆怅,男人也可以为爱啼哭,哀婉,忧伤,这份凄迷殷切的思念属于爱情,不分男女。没有对女人的尊重,就不会有巴山夜雨的夜话,没有对女人的敬仰,就没有心有灵犀一点就通的默契与信赖。正如大多古代文人在诗歌中不露声色地漠视了女性的地位,李商隐在自己的诗中又不露声色地把她们理应得到的尊重悉数奉还。元与李的诗歌手法和爱情态度不可妄作评判,任何言辞都可能有失偏颇,但在女性观上,李无疑是值得肯定和赞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