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曾经探讨过的文艺学边界问题、文学理论的现代性问题、西方文论的本土化问题、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问题、文学性问题、文学批评的使命问题,以及新媒介下文学经典的命运等问题并没有随着新世纪的到来而见出分晓,尘埃落定,相反,随着信息传播速度的加快与以计算机网络为代表的数字媒介的日益兴盛,随着读图时代的高调而至,文学的周边环境及其自身都发生了诸多变化,从而使这些问题在为文学理论提供研究动力与资源的同时,也寓示了文学理论教学中难以解蔽的困境。
一
首先,文学的周边环境发生了变化,或者说与文学一起搭建起来的关系网络发生了变化,亦即文学的“社会关系”发生了变化。马克思曾言:人的本质不是什么抽象的存在,而是现实生活中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这个论断极富启发意义,文学何尝不是如此?既然没有一种关于文学的本质界定可以直到永远,既然表象也可能是本质的另一种暂时而飘浮着的存在,那么,不如来个思维转向,不去追问深度的本质,而去关心文学的关系,通过研究文学与周边众多参照物的联系,来追问当下的文学需要和能够做什么。当今时代,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经济是人们最为关心的话题;政治透明度越来越高,但其威严依旧;人们摆脱了地奴,却成了房奴;“美”成了可以快速生产的商品,个性化追求与复制粘贴同为时代风尚;没有宗教意义上的精神领袖,哲学家也没有了古希腊的生存温泉,明星才是梦想———这样的时代,文学属于自己的“一间屋子”何在?文学与政治、经济,文学家与明星、地产商并存的理由何在?传统的有关文学的本质主义界定,显然无法回答这些咄咄逼人的问题。再往文学身边靠近,文学还面临着读图时代图像或视觉文化的重重包围。代替印刷文化,图像已经成为当今社会一种主导性的、覆盖全面的文化景观,三十多年前丹尼尔?贝尔“当代文化正在变成一种视觉文化,而不是一种印刷文化”(156)的判断正在被迅速应验并津津有味地上演着,几乎所有的文化产品都围绕着视像而展开与跳跃,视觉美学、眼球经济成为文化生产的重要参数。艾尔雅维茨在《图像时代》中指出:“后现代主义最突出的特点是从视觉出发。它是一种图像和图画不仅相互纠缠、而且可以互换的视觉文化”,在这种境遇中,“文学迅速游移至后台,而中心舞台则为视觉文化的靓丽辉光所普照”(34-35)。
其次,文学自身也发生了变化。当今时代,以电视、计算机为代表的电子媒介,在不可逆转地改变着人们生活方式的同时,也全方位地介入了当今文学艺术的存在方式,发生了并继续对文学发生着不可估量的影响,不论人们对经典的纸质文学有着怎样浓厚的情结,人们在图像与网络面前停留的时间远远超过对传统纸质文本的阅读时间已成为事实,由于媒介载体的变化,文学文本从可听文本、可读文本变化为可视文本,而文学观念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由重视抒情、诗意而变为重视感性形象。文学的边界在悄然扩张:文学与人类学、心理学、哲学、性别学、生态学亲密结缘,文学与广告、装潢、酒吧、广场、公园等热烈拥抱,文学不再只躺在架上守在文人的身旁,也走向市井、工地,文学也不再只以语言文字作为自己的表达方式,还选择了电影、电视、DV等,文学不再只钟情于传统意义上的高雅文学与托尔斯泰们,也钟情于大众文学如韩剧与金庸们。(梁晓萍44)大众文学的票房收入一路上涨,玄幻、穿越、鬼怪、网游、修侠、灵异、言情、身体等文学的网络点击率远远高于《安娜?卡列尼娜》、《平凡的世界》等名着,在专家的担忧中,文学一边被消费着,一边被边缘着,诗性的光环失去了,传统的美感被快感取代了,文学“成为游乐场、荷尔蒙的宣泄地和急功近利的交易所,诱使读者沦为欲望的窥视者,逐渐丧失审美力和判断力”(王纪人50)。这就是让人快乐并痛着的文学现状,文学理论教材中所讲的“文学既无功利又有功利、既是形象的又是理性的、既是情感的又是认识的”、“文学是一种审美意识形态”、“文学是一种感兴修辞”等理解都不能完全解读消费时代的这种文学实践,普适性的结论遇到了新的问题。
二
读图时代肆意生产的图像文化还影响到文学理论的接受主体大学生,它使大学生因经典文本阅读体验的缺乏而造成文学理论理解上的贫血。如上所述,文学的确进行着边界的扩张,读图时代已经到来,这是已然的结果,我们没有必要忧心忡忡,毕竟,读图时代会有读图时代的文学经典,读图时代人的生命体验不会流失,文学会记录这个时代人的生存感受,但我们也期望学生在共时地接受同时代的文学时,更要将目光伸向历史,从传统的文学经典中汲取营养。文学经典绝不仅仅是文学问题,它是某片土地上有意识生命族类的延展记录,是情感与思维的汇集,是人类为自己圈起的精神家园,是后人走近古人并返身观照自我的重要参照,“文学经典指的是具有丰厚的人生意蕴和永恒的艺术价值,为一代又一代读者反复阅读、欣赏,体现民族审美风尚和美学精神,深具原创性的文学作品”(方忠189)。正是在此意义上,我们反对图像写作对于经典庄严使命的“充满快乐”的“祛魅”,也反对数字化写作在虚拟空间中对于经典崇高命意的“渎圣化”篡改,反对文学创造中拼贴、复制等纯技术游戏,也反对广告化、快餐化等展示文学。
文学理论这门课开在大一或大二,如今的受众大部分属于九零后,他们基本不主动而充满热情地去阅读经典文本,①据笔者最近的一次调查显示,112名正在学习“文学概论”这门课程的大一学生中,其中完整读过纸质的中国古典四大名着的竟无一人,95%的学生读过其中的某一种,但多为零星片断,大部分学生通过电视、电影、动画、电脑等图像文本接触四大名着。完整读过《平凡的世界》的占所调查总人数的8%,完整读过其他现当代名篇如《狂人日记》、《四世同堂》、《穆斯林葬礼》、《尘埃落定》等着作的为零。完整读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汤姆叔叔的小屋》、《鲁滨逊飘流记》等“儿童或中学生必读书目”的占所调查总人数的6%,完整读过《红与黑》、《复活》、《简爱》、《局外人》等西方经典文学名着的为零。通过调查发现,学生大多在家长或语文教师的引导与督促下读过一些具有比较明显的有助于心灵健康成长的、有教育意义的名着,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平凡的世界》等,其它的名着则接触较少。究其原因,一是教育语境的功利性逼迫:为了应试,为了得分,他们往往只作“文学史知识”般的有针对性的被动阅读,大部分时间会留给数学、外语等见效快的学科;二是阅读的享受化心理作怪:一名学生非常坦诚地说他只喜欢阅读“穿越”、“武侠”,不想把自己变得那么复杂,那么累。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电子传媒的诱惑,图像文本直观,感性,图文并茂,生动有趣,很容易攫取人的眼球;而且图像文本停留时间短暂,不像纸文本以陌生化的手段故意延宕人的阅读时间,这样,观者就可以在有效的时间内获取更多的信息,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现代人“快节奏、大容量”的学习需求。一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面对缤纷而又不必作过多思考的图像文本,何乐而不为?第四,图像文本可以在娱乐性的视听感受中减缓人的压力,使学生在紧张的教室学习之余得到些许的心灵松绑,在目标性过强的符号学习中获得刹那的无目的性愉悦。正是由于以上各种原因,大学生对于经典文本的阅读少得可怜。难怪有学者提出:“经典写作那种可供反复阅读、欣赏的情况在网络(图像)写作中将不复存在。一千个哈姆雷特中的九百九十九个已经死去了,只剩下一个还在此时此地嬉皮笑脸,做抓耳挠腮的快乐状”(敬文东43)。这一说法显然有些夸大,但它起码提醒我们:一定要力争让每一个学生在有限的生命过程中,尽可能多地吸收精神营养,成为构建生态文学的生力军,而不是成为精神沙尘暴的参与者与制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