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观念误区的突破:从义利对立到“开明自营”
在中国传统观念中,“不言利”思想一直处于主流地位,而杨朱的“为我”论作为极其少有的例外,也始终是历代圣贤批判的对象,尤其是作为国学的儒学更是贬利仰义。在孔子那里,他虽然不否认人的物质要求,还认为自己就是个“美食家”,但是他更强调精神对物质的超越,并把与“利”相对应的“义”升华为一种道德修养,认为‘f安贫之乐”是一种道德要求。在以后的儒学中,从孟子到董仲舒,却将物质利益和道德水准进行挂钩的做法进一步发展成了义利对立,到了宋明理学那里更是达到了“存天理,灭人欲”,把义与利的关系歪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实际上,“逐利”倾向是人之本性的一个方面,中外古今皆然。只有到了西方近代资本主义社会,才将追求经济利益视为正当的行为,在理论上获得道德的认可。斯密理论的主旨是放任政策和自由竞争,其“看不见的手”的理论前提则是有利己之心并精于理性计算的.‘经济人”的假定。西方社会200余年的实践表明,依据斯密的理论原则运行的经济体制导致了财富的积累,而且,它结出的果实是市场经济体系,而市场经济是迄今为止人们发现的社会资源配置的最佳方式。
严复首先对“经济人”的理论假定做出极力的辩护。他针对有人对斯密“经济人”假定的非难,从学理的角度予以驳斥。他认为“经济人”说首先不过是一个学术上作为出发点的假定,与人实际上的道德水准无关。经济学的意义,在于确定人追求利益是正当的,而追求正当利益的人,不一定是道德水平低下的人。
他依据斯密的理论,将矛头直指传统的义利观。他批判了孟子“亦有仁义而巳矣,何必言利”和董仲舒“正谊不谋利,明道不计功”之说,指出:“此其用意至美,然而于道皆浅,几率天下祸仁义矣。..fsl0他对“义,,与“利的关系进行了重新的梳理,认为“义与利’,的偏向与人的道德、与
人之为“小人”和“君子”无关,相反,正当的利和义是不能分割的。
严复进而提出了“开明自营”的义利观。他一方面肯定人追逐自身利益的正当性,另一方面又反对极端的“自私自利”。他的“开明自营”指的是顾念道义的“利己”,即“合理的利己”。严复认为,“开明自营”不会与公利发生冲突,相反,公私“两利”是相互促进的:“今夫群之所以成群,未必皆善机也,饮食男女,信捷职称论文写作发表网,凡斯人之大欲,即群道之四维,缺一不行,群道乃废,礼乐之所以兴,生养之所以遂,始于耕凿,终于惫迁。出于为人者寡,出于自为者多,积私以为公,世之所以盛也。., [ 31因此,“开明自营与道义必不背”[s1
值得注意的是,严复追随着斯密,从学理上对斯密学说做出辩护,但他的“开明自营”与斯密的“经济人”假定依然很不相同。斯密完全肯定人的逐利本性,并认为这本身就是一种价值,以此证明资本主义经济的正当合理性,而严复虽然反对“义利”对立,肯定逐利是“斯人之大欲”,但他讲到“私利”之时,时时不忘与“公利”的协调,即所谓:“唯公乃有以存私,唯义所以为利”[sl,他将“自营”与道德紧密相连,反对自私自利。这一观念依然带有浓厚的儒家色彩。这一方面说明严复对超越于“公”和“义”的个人主义利益观念尚未彻底的理解,也反映他的持中性格和一定程度上对儒家道德理想的认同。
三、政策层面的期待:从“政令烦苛”到“听民自谋”
严复认识到市场自有其自己的逻辑,“一国财赋之事,惟其理有固然,斯其势有必至,决非在上者所得强物从我,倒行逆施也。,.[61“民之生计,只宜听民自谋,上惟无扰,为裨已多。"}61,’at烦者其国之岁殖必退也”I6l,因此,统治者必须尊重经济规律,顺应经济发展的自然趋势,否则,政令烦苛必导致经济衰退和人民“不得安生乐业”[6]。严复发现,导致英国富强的秘密是英国“政令之曰以宽大”,“守自由离政之效”,“听民自由,无为泪梗者”,倡“明自由平通之义”[5]。在严复看来,自由之政对于经济发达的英国社会有如此功效,同样,对于经济落后的国家也会如此,甚至功效更为显著:“自由平通之义,不独能使工商之业自无而为有,自困而为亨也,且能持己倾者使不至于覆,保方衰者使无及于亡。,,囚因此,统治者应当还政于民,实行自由贸易之策,让人民在经济活动中享有充分的自主权。
基于此,严复主张贸易自由,对内,他反对官商对商业经济的垄断,认为“凡事之可以公司民办者,宜一切诱之与民,而为上者特谨其无扰足矣”[5]。当然,正像斯密从没有严格排斥政府对经济的干预一样,严复没有绝对排斥“官办”,认为应根据情况采取具体分析,区别对待,但其主要倾向是提倡民办。对外,他反对狭隘的民族主义,倡导自由的贸易,对重商主义提出批评:“凡变革商宗(重商主义)学者之所为,皆大利而无害。‑fsl重商主义的根本症结一个是设立“关税壁垒”,在此问题上,严复赞成斯密提出的“非锁国门”、“任民自治”的对外自由贸易政策。他谈到英国采取这一政策带来的效果时说:“英国自斯密氏之世以来,其所以富强之政策众矣……”,但最有关系者言,是“除护商之大梗,而用自由无沮之通商”fsl重商主义的另一症结是只看中贸易的顺差,将金银简单地等同于财富。在当时中国统治阶层流行的正是这种只注重贸易顺差的“漏危”论。他指出这种想法的肤浅,并进而提出引进外资、利用国外的先进技术,开发铁路和矿山以摆脱贫困的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