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马克思的观点,劳动价值论的支离破碎是现代工业现实的支离破碎的原则。资本“为生产而生产”,不仅生产着生产力,而且同时生产着自己的界限。因为,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商品“生产不是作为人的生产率的发展,而是作为与人的个性的生产发展相对立的物质财富的再生产”。也就是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一方面创造了巨大的物质生产力,另一方面却使人成为了抽象物—受商品、货币以及资本的统治,以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物质财富的创造必须以对物质财富的巨大浪费为前提。这种矛盾既表明了资本主义经济形式自身发展的界限,也为人类寻求新的社会形式提供了前提。国民经济学现代性理念的悖论正是对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存在自身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的理论折射,从而也是从“历史深处”对“现代性”的历史界限—“资本自身性质上的界限”的凸显。
总之,国民经济学通过劳动价值论对“现代性”的认同与辩护,在把人导向追求“自由”的同时,也把人引向了奴役的深渊。当国民经济学通过劳动价值论完成自身的时候,人就通过国民经济学对“现代性”的辩护完成了自我否定;而当劳动价值论使国民经济学的现代性理念陷人悖论的时候,它也就从“历史深处”凸显了“现代性”的历史界限。因此,对于既改造着世界又改造着自身的人类来说,在置身于“现代性”困境的同时必然会开启出一种新的生存境域。马克思对国民经济学劳动价值论的批判和超越,就是对人类新的生存境域的一种理论开启。
三、劳动价值论:马克思对“现代性”的批判和超越
马克思虽然未使用过“现代性”这一术语,但却具有反思与批判“现代性”的丰富而深刻的思想。马克思不再把“现代性”看作某一领域、某一方面的问题,而是看作现代社会的整体性问题。按照马克思的观点,“现代性”作为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为基础的“现代社会”的内在规定,理性主体精神确实是其重要内涵,但并不等于理性主体精神。资本主义社会之所以在人类历史上划了一个时代,或者说具有“现代性”,关键并不在于它把理性主体原则提升为自我意识,而在于它建立了远远不同于传统社会的物质生产方式,即现代资产阶级生产方式。因此,一方面,现代生产对“现代性”具有“基础”作用,“现代性”集中体现于“资本生产的过程”、“资本生产的规律”以及“资本生产的结果”之中 ,另一方面,现代社会对理性主体的不断呼唤与诉求,折射和反映着现代社会的自我意识。因此,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既没有简单否定理性主体精神,也没有简单肯定现代生产,而是通过探讨理性主体精神与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关联,揭示“现代性”的深层逻辑—资本的逻辑—资本的增殖归根到底必须通过吸附活劳动来实现:“劳动是酵母,它被投人资本,使资本发酵。这首先表现在马克思对国民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的批判与重建上。
首先,马克思通过揭露国民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的理论缺陷,彻底批判了国民经济学以及黑格尔哲学把现代性抽象为理性主体原则,从而为“资本对人的抽象统治”进行意识形态辩护的错误。在马克思看来,国民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把人的劳动规定为私有财产的本质,的确反映了资产阶级生产的实际运动,即对现代经济生活以及价值运动作了“科学解释”,但是这种“科学解释”是建立在对资产阶级经济关系及其范畴的非历史理解基础上的。国民经济学与黑格尔哲学把现代性抽象为永恒的理性主体原则,从而完全站在“市民社会”的立场为“资本对人的抽象统治”进行意识形态辩护,其根源就在于它们的理论前提—劳动价值论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劳动抽象为“劳动一般”,从而把物质生产劳动转换成了精神活动。具体地说,国民经济学通过劳动价值论把市民社会的物质生活原则抽象为理性主体原则,即把劳动归结为私有财产的唯一本质,把从事商品生产的雇佣劳动抽象为一般劳动,进而把资本对人及其劳动的抽象统治,解释为社会生产的自然形式,从而也就直接把“现代性”作为了“资本家的科学的自白和存在”。所以,在国民经济学家眼里,“资本对人的抽象统治”既是市民社会的实际,又是现代工业的永恒“意识力量”。黑格尔哲学则通过把“现代性”抽象为精神的货币和资本,把全部历史规定为抽象的、绝对的思维的生产史,“即逻辑的思辨的思维的生产史”从而以“非批判的实证主义”在对资本对人及其劳动的抽象统治的经验事实进行哲学概括的同时,又以“非批判的唯心主义”对这一事实的合法性进行意识形态辩护。
可见,国民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的根本缺陷就在于,只是从私有财产的事实出发却未说明这一事实,把私有财产在现实中所经历的物质过程抽象为一般公式和规律,却没有理解和阐明这些规律怎样从私有财产的运动中产生出来。因此,国民经济学以及站在国民经济学立场的黑格尔哲学,从“历史深处”对“现代性”所作的意识形态辩护,只能是一种纯粹幻想。马克思在对国民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及以此为基础的黑格尔哲学进行了系统而深人的分析批判后,通过探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劳动的特殊性重建科学的劳动价值论,从而从根本上超越了一切把“现代性”抽象为理性主体原则的现代性理论。
其次,马克思通过揭示资本主义条件下具体劳动与其社会形式之间的矛盾,实现了对现代性的实践批判。在马克思看来,以前的劳动价值论所陷人的矛盾不能仅仅归结为理论自身的矛盾,而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自身矛盾的理论反映。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矛盾具体表现为:一方面必须以劳动与劳动条件的分离为前提,另一方面又必须把劳动转化为劳动条件,使劳动与劳动条件紧密结合在一起,以便实现自身的再生产与扩大再生产。因此,在资本的生产与再生产过程中,劳动总是表现为雇佣劳动,劳动条件总是表现为抽象劳动的积累即资本;劳动作为资本积累的手段从而从属于资本;资本支配着劳动从而支配着劳动者,劳动者不能支配自己的劳动从而不能支配作为劳动条件的资本。在这里,人不是通过劳动而实现自我发展,而是由于劳动而被否定;不是人通过活动而存在,而是因为活动而沦为非存在。所以,以前的劳动价值论在理论上陷人的矛盾不过是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矛盾的理论反映,现代性理论的缺陷不过是对“现代性”自身缺陷的理论直观。
因此,马克思对劳动价值论的批判也就是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批判,对现代性的批判也就是对现代社会的实践批判。随着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作为一种暂时的、历史的社会实践形式,以及“资本本身是处于过程中的矛盾”并“驱使人们利用资本本身来消灭资本”这一规律的揭示,不仅“现代性”作为现代社会自我否定、自我扬弃的实践批判过程得到凸显,同时马克思也由此实现了对“现代性”的彻底批判。
再次,马克思通过对劳动价值论的改造和重建,揭示了现代性自我扬弃的必然性和条件,从而现实地超越了“现代性”。马克思通过揭示商品生产劳动的二重性及其矛盾,进而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实现了对劳动价值论的科学重建。在马克思看来,以前的劳动价值论虽然把劳动归结为财富的唯一本质,但并没有真正理解这一内容。其实,生产商品的劳动一方面是个人的具体劳动,一方面是社会的抽象劳动;具体劳动创造使用价值,抽象劳动创造价值; 具体劳动是商品生产的自然基础,抽象劳动是商品生产的社会基础,具体劳动创造生产力,抽象劳动创造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资本的增殖通过抽象劳动来完成,资本价值的转移通过具体劳动来实现。因此,生产商品的劳动是二重性的统一。但是,商品的价值量总是决定于生产商品的社会必要的抽象劳动的量,具体劳动总是被归结为抽象劳动,私人劳动总是被归结为社会劳动,即资本的增殖过程中总是只表现抽象劳动的物化,并成为一种“自然必然性”,即“资本为了生成,不再从前提出发,它本身就是前提,它从它自身出发,自己创造出保存和增殖自己的前提”。因此,这里的劳动总是表现为抽象劳动排斥和否定具体劳动,从而不仅使具体劳动对资本价值实现顺利转移的作用被遮蔽,而且使它作为人类生存发展的真正永恒的自然必然性的意义被消解。以前的劳动价值论作为对这种现象的理论直观,虽然揭露了事实,但没有洞穿事实的真相,从而犯了把处于特殊社会形式中的抽象劳动与一般人类劳动相混淆的错误。
按照马克思的理解,资本主义商品生产方式只是一种历史的、暂时的社会生产形式。只要抛弃资本增殖这一狭隘形式,这里的具体劳动作为人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过程的意义就会显现出来。人在这里不只是在某一种规定性上再生产自己,而且还生产出了自己的全面性。可见,资本的生产劳动本身就潜在地包含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自我否定的必然性和条件,即“现代性”自我否定、自我扬弃的必然性和条件。因此,“现代性”正如它历史地发生一样,也必然在历史中通过自我否定而终结。不难看出,马克思通过对劳动价值论的批判和重建实现了对“现代性”的彻底超越。
综上所述,马克思对“现代性”的批判,并不是站在人类精神的一般发展逻辑上从理性转人非理性或重建理性主体原则来拒斥或重建现代性方案,而是站在人类实践的历史发展道路上,通过揭露和批判人们对“现代性”所制造的理论迷雾与意识形态幻象,从“历史深处”揭示“现代性”摆脱其狭隘的资产阶级形式—资本对人及其劳动的抽象统治—的现实条件和途径,从而把“现代性”还原成现代社会实践的自我批判、自我扬弃过程。这就是马克思在经济学语境中完成的对“现代性”的彻底批判和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