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是中国哲学的核心概念,它有着复杂的起源,并在儒、佛、道三学中由于其不同的理想归趣有着不同的表述,但都以个体之“心”所体悟的至上境界为根本的指向,是“心”所生发出的、与世间万物相和谐的“独知”。
关键词:中庸 中和 时中 守中 中观 独知
中国哲学作为一种自足的思想体系,其精髓和活力所在一直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在作为中国传统思想体系三大主干的儒、道、佛三学中,“中”是极为重要的一类概念和哲学范畴,由于认识角度和言说维度的不同,三家基于其不同的理想归趣对“中”有着各自的理解和阐述。这些学说通过不断发展和演化,共同构成了代表中国传统思想精髓所在的“中”哲学理论。本文试图通过对儒、道、佛三学部分元典中与“中”相关的一些核心观念的辨析,粗略地勾载出中国哲学独特的“中”思想。
从字源学来看,现有的考古发现显示,“中”字有着复杂的起源。甲骨文和金文中目前被认定为“中”字的符号有多种书写形态,学者对早期的这些“中”字所代表的意义也有不同的理解。《辞源》“中”字条所列的解释有二十条。汉代许慎所著的《说文解字》释“中”为:“中,内也。从口、| ,上下通”⑴ 。这里的“内”显然有与“外”相对的意思,而内外之别是人对自我与环境关系的一种重要的认知,与之相关的还有“中”的另一个主要含义:“方位在中央”⑵。这个观念在先秦一些元典中已有体现,如《书·召浩》有云:“玉来绍上帝,自服于土中”,孔传释“中”为“于地势正中”⑶。应该说,方位上的中央观念比内外之别的内中观念在认识维度上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深入考察上古先民的中央观念的发生和发展,有一个现象值得重视,这就是地理框架内地表色彩之一的黄色与中央方位的连接和天文视域中极星作为宇宙中心的建立。黄色是中华民族的基本肤色,也是以中原为地理中心的华夏大地的主要地表土色。在古代,黄色明显具有一种神圣和神秘的意味,以黄色作为中央之色的阴阳五行学说是其中最具典型意义的思想体系,其黄色的表象背后是作为根本所在的中央观念。与之相呼应,中国古代的天文观测很早就发现斗转星移、变动不居的宇宙中存在着一个众星拱卫、相对稳定的天体“中心”——北极星。尽管考据显示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被作为这个“中心”的极星有着不同的星体对应⑷,但这已充分显示在古代,北极星“被理性地认为是枢轴,是无影无象的动力源,是至尊原则的象征”⑸。这个众星环绕的北极天区,为先民在观念上提供了一个神圣的中央的具体模式,通过对北极天区的神秘的发现和体认,进而在先民中产生中央崇拜的宗教性情感,“北极星崇拜是天和天神崇拜的重要触媒,从而产生了‘中央崇拜’和中心主义”⑹。由仰视俯察所获得的地域之“中”和天体之“中”的方位理解在“中国”一词上有着集中的彰示。据王尔敏统计,先秦古籍中“中国”一词大约出现过172次,其含义或用法主要有五种:⑴京师之义;⑵国境以内之义;⑶诸夏领域之义;⑷中等之国之义;⑸中央之国之义。所谓的“中国”“主要指称诸夏之列邦,并包括其所活动之全部领域”⑺。这种核心区域的“中国”观的形成表明:“‘中’的观念,显然代表着一种方位观念的世界观,及与这种世界观相呼应的人生观”⑻。
从以上的简要分析可以看出,作为“中”的基本内涵,方位上的中央观念是一种典型的理性预设,它标志着在文化层面上一种自我体认的确立和成熟,也意味着在抽象思辨的向度上一种具有主宰和决定意义的“根本”的形成。到了春秋战国时代的文献中,“中”作为一种本体的明确表述已经出现。《左传·成公十三年》有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这里“天地之中”的“中”,孔颖达解释为“中和之气”,今人牟宗三则更进一步阐释为“天地之中即天地冲虚中和之气,或一元之气”,“‘民受天地之中以生’,言禀受天地之中以得‘存在’也”⑼。《中庸》中的表达则为明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
从一种主观的观念预设到事物的本体存在,“中”的观念的这种演变与建立在“仰观俯查”基础上的早期知识体系的构成密切相关。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中”为自己构建了一个丰富而深刻、充满了歧义、人言言殊的哲学语境。
在中国的哲学元典中,“中”的用词和观念几乎随处可见,相对而言,《中庸》和《易传》中的有关阐述较为系统和完整,是理解“中”的哲学内涵的一个重要方面。《中庸》中的核心概念是中庸、中和、时中和执中,它们是以孔子为代表的先秦儒家所倡导的一种宇宙观、方法论和道德境界,也是儒家伦理和审美思想的集中体现。“中庸”一词出自《论语·雍也》。所谓“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中”有中正、不偏不倚的意思,“庸”则指的是平常、常道和应用。孔子对于作为“至德”的“中庸”,虽然没有理论阐述的展开,却是以自己的实际言行的践履来体认的:“孔子常常要求自己的言行合乎‘中庸之道’的标准。‘子温而厉,威而不猛’(《论语·述而》),认为‘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论语·泰伯》),是他待人的中庸;‘子钓而不网,弋不射宿’(《论语·公冶长》),是他对物的中庸;‘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论语·宪问》),是他做事的中庸;‘见危授命’与‘危帮不入’(《论语·先进》),是他处理生死的中庸;‘师也过,商也不及’(《论语·先进》),是他评价人物的中庸;‘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论语·八佾》),是他审美的中庸;‘敬鬼神而远之’(《论语·为政》),是他对待鬼神的中庸;‘周而不比’(《论语·为政》),‘和而不同’(《论语·子路》)是他交友之道的中庸;既要‘亲亲’,又想‘尚贤’,是他选用人才的中庸;‘礼之用,和为贵’(《论语·学而》),是他治国之道的中庸”⑽。孔子的“中庸之道”,核心和基本原则在于无过无不及。这也是《中庸》对孔子思想继承和发展的基点。
《中庸》首篇《天命章》对“中”作了一个明确的定义:“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与“中”相关的另一个核心概念是“和”:“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和”并提:“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这一定义赋予“中庸”以“中和”的新义,并将其提升到天地万物根本法则的高度,以此作为道德修养的终极目标。感情保持这个“中和”的状态,就可以保证本性因无情欲之蔽而发扬广大,进而达到使“天地位”、“万物育”的天人合一的极境,而达致这一目标的途径就在于“极高明而道中庸”。作为“中和”本体体现和应用的“中庸”,其要义是“时中”和“执中”。《中庸·时中章》引述孔子说:“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时中”与“无忌惮”相对,除了时时守中的字面意义外,显然还有有所忌惮的意味。有所忌惮则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中庸”无过无不及的宗旨在日常行为的指导意义上的根本所在。所以,“回之为人也,择平中庸,得一善,则拳服膺,而费失之矣”(《中庸·服膺章》),“舜好问而好祭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中庸·大智章》),天地之“大本”的“中”在现实世界有了一个明确的对应——“善”,择善而固执,是中庸之道的核心所在,时之“中”,执所“中”,都是以“善”为归趣的,抽象的本体之“中”因此在现实的社会伦理道德中找到了合适的落脚点,朱熹将伪《古文尚书》里“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十六字,奉为《中庸》的“传授心法”,可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