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方文化之间的对话势在必然,而且实际上早已经在展开中了。海德格尔说这种对话的先决条件是欧洲传统对自身的深入理解。这从海氏角度来讲固然不错,特别是因为今日世界文化的主流和主体是西方工业技术文化,而这种文化的源头在古希腊,所以实施“返回步伐”(回到希腊去)便成为海德格尔对思想的一个基本要求。但我在这里想补充的一点是,这种对话若要获得成功,除了对话者对自身文化传统的深入理解外,还需要的一个基本前提,那就是平等和公正观念的建立。具体一些讲,首先,对话双方(或者多方)应当努力摆脱掉“种族中心主义”的陈旧立场(无论是欧洲中心主义还是亚洲或东方中心主义),构造一种平等的交往和商谈秩序;其次,应当确立一个非情绪的、基于共同人性的、合乎人类共同利益要求的、因而具有普世意义的公正观念。若没有这两点,则对话仍旧难免成为一种事实上的独白。
令人遗憾的是,事至今日,在中国学界,我们能听到的声音一仍其旧,不是“西方中心主义”(所谓“全盘西化”)的呼声,就是“东方中心主义”(“中国文化救世论”)的主张,而且更多地似乎仍旧是后一种主张。“中国问题”还没有解决,就急着忙着要去解决“世界问题”,要为全世界指出出路和方向,要去“解放全人类”了。这些年来不断涌现出来的弘扬“孔子仁学结构”的主张、“河东河西”的预言、“新世纪呼唤新孔子”的要求,在我看来都还是四海之内以我为大、你有物质我有精神之类的阿Q精神的发扬广大。就学理面而言,令人伤心丧气的是,我们在一个半世纪以来居然没有什么长进,仍旧是一派洋务姿态!
注释:
[1] 本文未发表过。
[2] 载G.帕克斯编:《海德格尔与亚洲思想》,檀香山1987年,第47页以下。
[3] 参看张祥龙:《海德格尔与中国天道》,北京1996年。也可参看拙著《说不可说之神秘》,上海1994年;另见本书中的“道·道说·道路”一文。
[4] 珀格勒尔:“再谈海德格尔与老子”,载《自然现象学》(《现象学研究》特刊),弗莱堡1999年,第113-114页。
[5] 贡特·纳斯克编:《回忆马丁·海德格尔》,弗林根1977年。
[6] 萧师毅:“我们在木材市场会面”,载纳斯克编:《回忆马丁·海德格尔》,弗林根1977年,第119-129页。
[7] 海德格尔、雅斯贝尔斯:《通信集(1920-1963年)》,美茵法兰克福1990年,第181页。
[8] 珀格勒尔:“再谈海德格尔与老子”,载《自然现象学》(《现象学研究》特刊),弗莱堡1999年,第112页。
[9] 海德格尔:《讲话与生平见证》,《全集》第十六卷,海尔曼·海德格尔编,美茵法兰克福2000年。该卷按照时间顺序收录了二百九十篇海氏毕生(1910-1976年间)的讲话、致词、文章、书信、诗作、谈话等材料。
[10] 根据H.W.彼茨特的报告,当作家恩斯特·荣格尔1966年准备赴远东旅行时,海德格尔曾以老子第四十七章(“不出于户,以知天下……”)的德译文相赠;彼茨特认为这个译文是海德格尔自己做的。但显然,这也仅仅是彼茨特的一个假定和猜测而已。参看彼茨特:《迎向一颗星——与海德格尔的交往和对话》,法兰克福1983年,第191页。
[11] 参看张详龙:《海德格尔与中国天道》,北京1996年。
[12] 参看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全集》第十二卷,美茵法兰克福1985年,第89页。
[13] 海德格尔:《演讲与论文集》,《全集》第七卷,美茵法兰克福2000年,第41页。
[14] 海德格尔:“只还有一个上帝能救渡我们”,熊伟译,载《海德格尔选集》下卷,孙周兴编,上海1996年,第13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