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摩西年表的冲突使这个观点在其早期难以为人们接受,对《创世纪》坚信不移的信徒们更对哈顿和他的追随者普雷费尔(Playfair)进行了猛烈的攻击。莱尔(Lyell)在他的《地质原理》中说:“一小撮人对哈顿派原理的激情,以及在争吵中表现的对正义与崇高精神的漠视,并不是哈顿理论的功劳,只是当时英国大众那种普遍的狂热激情的一种反映而已。多年来法国的一批作家们就通过协作性的努力,通过削弱基督教信仰的根基,来削弱教会的影响。他们的成功以及大革命的成果,引起了意志坚定的人们的警觉,但是对于那些胆小的人们,革新带来的恐惧则象梦魂一样萤绕着他们。”直到1795年,英国的富有者都一直把非圣经的原理看作是对财富的侵犯,甚至是把他们拉上断头台的威胁力量。许多年中,英国人的主张还不如大革命之前自由。
由于地质化石资料表明了大量的生物已经消失,所以地质学的进一步发展就与生物学混在一起。如果仅仅考虑世界存在的久远性,通过把“六天”解释成“六个时代”,地质学和神学便可以达成某种共识。但是对动物的生命这样的问题,神学发现它的一贯立场却很难容入科学的框架。在人类堕落之前,动物之间不应该存在互相残杀,所以现存物种都是方舟中保存下来的,除了极少数外,灭绝的物种都是在大洪水中淹死的(这种主张也有它的困境。圣奥古斯丁就因为他自己不知道上帝制造苍蝇的原因而向上帝忏悔。路德则这几乎强词夺理地大胆断言,苍蝇是魔鬼制造的,其目的是为了干扰他撰写有益的论著)。物种是永恒不变的,每一物种都是创世时分别创生的。对这种主张的任何疑义都会招致神学家们的敌意。
神学的困境始于新大陆的发现。美洲远离阿拉拉特山(Mount Ararat),在那里存在的许多动物却不能在它与阿拉拉特山的中间地带找到。那些动物怎么样才能迁徙如此之远,而又没有在路上留下任何它们的同类?有些人认为是远航者把它们带去的,但是这种假设也有它的困境,虔诚的耶稣会信徒约瑟夫阿考斯塔(JosephAcosts)就为之深深困扰,他献身于将印第安人转化成基督徒,但是他自己的信仰却发生了动摇。在他的《印度群岛自然精神史》一书中不无道理的说:“谁能设想一个远航者会不怕困难,把狐狸带到秘鲁,特别是那种叫做‘艾狎斯’的、我所见过的最肮脏的那种?同样地,谁能解释他们携带了老虎和狮子?这种想法简直可笑之至。很难设想一个被迫出航的远航者,在自己的生命都时时被风暴所威胁时,会带着狼和狐狸到海上并对其奚心照料与饲养。”这类问题导致神学家们做出新的解释:这种肮脏的艾狎斯狐狸和其它笨拙的野兽,是偶然由太阳用淤泥制造的。不幸的是并没有证据显示这和方舟有关。但是即使你接受他们这种说法,也无法解释许多现象。比如说那些运动迟缓、懒慢的南美树赖,是如何从阿拉拉山达到遥远的南美洲的?
在整个十九世纪,所有这些难题引发了宗教信仰者的思维。比如由《上帝存在之必要》等书的作者、苏格兰神学家威廉基勒斯徘(William Gillespie)所着的《 地质学的神学,一如休米勒(Hugh Miller)等人所例证》一书就是一个例子,这本书在1859年,亦即达尔文的《物种起源》问世的同一年出版。它谈到“地质学家的引起恐慌的假说,”并谴责他们“善于莽撞攻击而怯于深刻思考。”作者考虑的主要是休米勒在《岩石的证据》中提出的问题,休米勒在那本书中坚称:“在人类获罪、受惩罚之前那段没记载的年代中,动物在创造之初就处在与现在完全相同的互相杀戮的状态。”休米勒还生动、不无恐怖地描述了在人类存在之前,那些已经灭绝的动物互相杀戮、残害时所使用的工具。具有深深的宗教信仰的他,很难理解为什么造世主要把这种痛苦加在这些无辜的生灵身上。尽管面对这些证据,基勒斯徘还是大胆地重新确认了正统的观点:低级动物遭难与死亡是由人类的罪恶造成的,他还引用圣经中“人带来了死亡,”一句话,来证明在亚当吃苹果之前动物是不死的。在引用了休米勒描述灭绝动物互相残杀的文字后他惊呼,仁慈的造世主不可能创造那样的怪物。到此为止,我们可以同意他的观点,但是他的进一步论点就难以理解了。他似乎在试图否认地质学的证据,但是最后他失败了,他承认大概存在这样一种怪物,但是它们不是上帝直接创造的。它们一开始是无辜的动物,只是后来被魔鬼引入歧途;或者象猛猡猪一样,它们的灵魂被恶魔占据了。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圣经中记载了关于猛猡猪的故事,猛猡猪是许多东西的绊脚石。
埃德蒙古斯(Edmund Gusse)的父亲、自然学家古斯曾做过一个奇怪的尝试,以图保留正统教义在生物学中的地位。他全盘接受地质学家的关于世界具有漫长历史的论证,但是坚持造物主在创造这个世界时,就把它创造得“似乎”已经具有漫长的历史。在逻辑上没有办法“证明”这个理论是错误的。神学家们断定,亚当和夏娃生有肚脐,使他们看起来就象正常出生的人一样。岩石也被填充了化石,使它们看起来就象是由火山活动和沉积造成的一样。但是如果这种假设是成立的,创世的时间就可以定在任何一点。我们可能都是在五分钟之前才存在的,只要赋予我们以造好的记忆、穿上有窟窿的袜子并且长着需要理的头发就行了。因此尽管这在逻辑上是可能的,但是却不会有人相信它。古斯痛苦的发现,尽管他的假设在逻辑无懈可击,但是却没有人接受这种对神学与科学数据调和的理论。神学家们根本不理睬他。神学家采取的做法是通过放弃许多原本属于他们的领地,来确保他们仍然拥有的领地牢不可破。
动植物通过遗传和变异而逐渐进化的原理,在很大程度上是借地质学而发展起来的,它可分成三个部份。第一,事实非常确切地表明,越简单的生命形成的时间就越早,而结构越复杂的生命登上生命舞台的时间就越晚。第二,后期的、具有高级组织结构的生命并不是同时出现的,而是由早期的低级形式通过一系列的改进而形成的,这就是生物学中通常所说的“进化”理论。第三就是对进化机制的研究,亦即研究变异的原因,以及为什么某种生命的幸存要以其它生命的消亡为代价,这种研究还非常不完善。尽管对它的机制还存在着怀疑,进化论的普遍原理已经被生物学家们广泛接受。达尔文的主要历史贡献在于他提出了一种进化机制,即自然选择,是它使进化论更可信。尽管他的假设仍然被认为是对的,但是现代科学家们已经不象当时的人们那样对它那么满意了。
在1830年首次出版的莱尔的《地质学原理》一书,用地质学证据充分肯定了地球和生命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因此受到正统宗教的强烈攻击,但是在它的早期版本中并不倾向于有机进化的假说。莱尔在书中认真地讨论了拉马克的理论,并以科学的观点将其否定。在达尔文的《物种起源》(1859年)发表以后的出版的版本中,莱尔谨慎的倾向于进化理论。
达尔文的理论基本上是自由经济世界中,马尔萨斯人口论在动植物研究上的一个推展。尽管所有的生物都繁殖得非常迅速,但是大部分在达到生殖年龄之前就死掉了。一条雌性鳕鱼一年可产九百万只卵,如果所有的卵都能成活并进一步产卵,几年之内海洋就会被鳕鱼填满,而大陆也会被洪水吞没。除了大象之外,人类是自然增长速度最慢的动物,即使这样世界人口也在大约二十五年内就增加一倍。如果人类依此速度增长,两个世纪后,世界的人口将达到五千亿之多。但是我们发现,作为一种规律,事实上动植物的总量几乎是不变的;在多数时间内,人口总数也变化不大。因此,无论是在同一物种之内还是在不同物种之间,都存在一种恒定的竞争,而这种竞争中的失败者将会死亡。由此而来,如果一个物种中的某些成员在某些方面强于其它成员,它们就更有可能生存下来。如果这种优势是后天获得的,便不会直接传给它们的后代,但是如果是先天的,就可能、至少部分的传给它们的后裔。拉马克认为,长颈鹿的脖子就是它们伸长了去吃高枝上的叶子而形成的,并且这种后天的特征可以遗传下去;与此相反,达尔文派的观点,至少在经过魏斯曼改造后的观点是:出生时脖子就较长的长颈鹿比较不容易挨饿,因此更容易活下来并繁殖后代,它们的后代也可能会有较长的、甚至比父母还长的脖子。如此下去,长颈鹿就会逐渐发展出它们固有的特征,直到形成最适宜生存的脖子长度为止。
偶然变化在达尔文的进化论中起着主导作用,但是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这些变化,达尔文自己也坦诚他不知道。观察表明,即使同一父母的后裔也不一定就很相象。驯养动物的特性已经被通过人为选择而大大改变:人工驯养的奶牛产奶量高,驯服的赛马跑得快,放牧的羊也能产出较多的毛。这种事实充分表明了选择在进化中的作用,它们为达尔文理论提供了最直接的证据。不错,饲养员不能把鱼变成袋鼠,也不能把袋鼠变成猴子,但是经过极其漫长的岁月,诸如此类的巨大变化却是可以发生的。许多证据表明,动植物来自共同的祖先。化石资料显示,现存许多非常不同的物种之间的过渡种类在过去曾经存在过,比如已经绝迹的飞龙类动物,就介于鸟类和爬行类动物之间。胚胎学家还发现,胎胚在生长过程中,重复着早期的进化过程,哺乳类的胎儿在其发育的某一阶段具有发育不全的鳃,而这个发育不全的鳃并没有任何功用,因此只能解释为返祖现象。从不同侧面论证的结果,使生物学家相信,是进化和自然选择带来了物种的变化。
当这个新原理刚刚出现时,许多信仰宗教的人们,在证据面前不得不对它表示信服,同时也希望自己的宗教信仰能得以保留,但是神学家们则很快预感到了它将带来的严重后果。缺乏逻辑知识的人们,尤其是在十九世纪时,在接受一种改变时,往往不去设想那种改变可能引发的其它变化,在这种环境中,进化论当然就比较容易被人们接受。当一种革新可能带来的所有结果,都按逻辑同时呈现在人们的面前时,那种对于习惯的巨大冲击,往往使人们容易把它全盘否认。但是,如果你把革新的后果一个一个的相隔一、二十年呈现给人们时,他们就会被引诱着跟随你前进,而没有太多的抵制。尽管十九世纪的文化与政治的伟人们,在时机明显成熟时,也希望能够引发变革,但是他们往往不是去进行革命性的突变。革新者的这种审慎而有效的态度,反而使十九世纪成为一个发展迅速的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