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代表人物是卢卡奇、葛兰西、科尔施三人,他们结合对西方革命失败的经验教训的总结,反思了西方现代化进程中的“现代性问题”,重新建构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本体论,提出了不同于苏联模式的“总体革命”模式。
—、马克思主义的正统与非正统之争
“十月革命”胜利后成立的共产国际,在前苏联的支持下,特别是在斯大林时期,把“十月革命”的经验凝固化、值化,认为只有走“俄式”革命的道路,革命才能取得成功。与此同时,他们也把苏联马克思主义理论模式化,认为只有它才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唯一”正统。但是问题在于:西欧各国按照这种模式进行的革命相继失败,西方革命运动由此也陷入低湖。理论和现实的差距必然引发人们的思考,也必然引发理论争论——到底什么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实质,即正统?对于以上问题的争论,不同的理论家当然有不同的回答。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认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正统其实就应该是一种方法论,一种行动的指南,而不应是脱离历史文化条件,死背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具体结论。那么,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到底是如何论述“马克思主义的正统”这一问娌的呢?
卢卡奇的《历史和阶级意识》一书一开始就明确指出:44我们姑且假定新的研究完全驳倒了马克思的每一个个别论点,PP使这点得到证明,每个严肃的‘正统’马克思主义者仍然¥以毫无保留地接受所有这种结论,放弃马克思的所有全部+点,而无须片刻放弃他的马克思主义正统”。^也就是说,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正统并非是要求我们死抱马克思主义的现存结论,把它看作是一劳永逸地解决了一切问题的教条和万能公式。卢卡奇的这种反教条价值取向可以说构成了后来整个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的基调。葛兰西接过了卢卡奇的反教条思想,把马克思主义理论同意大利革命实践紧密相联系,既反对流行于意大利文化思想界的克罗齐的主观唯心论哲学,同时也反对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机械、教条理解,提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本质并非是向我们提供某种关于历史发展的形而上学公式,而应该是一种分析历史的方法论。对此葛兰西指出,历史唯物主义的“问埋不是要‘发现’‘决定论’的形而上学规律,甚至也不是要确定‘普通的’因果律,而是要弄明白,以某种规律性和自动性发挥相对经常的力量是怎样在历史演变中形成的”。B因此,“在哲学中‘统一的中心’是实践,即人的意志(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的关系”ra。葛兰西还特别强调,历史唯物主义的目的并不是发现如同数学那样的历史必然性,也反对那种把历史上的每一次变动都归结为经济必然性作用的结果,如果这样来理解唯物史观的话,那实际上是将自然科学的因果规律性取代对历史辩证法的探索。
应该说,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对“什么是马克思主义的正统”的看法,是具有积极作用的。因为他们这种强调唯物史观作为历史方法论的反教条主义的价值趣旨,实际上也就承认了在不同的历史文化条件下,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开放性和多流派历史发展的可能性,也使我们能够平等地对待不同形态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有利于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而长期以来正是由于在社会主义国家中教条主义的指导思想,或者把某一种马克思主义理论模式看作是唯一的“正统”的延续,或者把马克思主义理论变成某一种万能的公式,这种做法实际上既堵塞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发展道路,同时也必然损毁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科学性。
二、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的二维指向
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家的哲学理论有两维指向。指向之一是要反对那种站在近代哲学的立场上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内涵的做法,要求厘淸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哲学同近代哲学的原则区别,指认这二者的“断裂”,进而重新界定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对象,揭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特质;指向之二是批判那种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经济决定论、技术决定论式的解释,他们认为这种形态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必然结局是“见物不见人’’,最终无法实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精神及其对人的价值关怀。因此,他们建构了以“实践”为基础,以“辩证法”为核心,以政治批判、意识批判、文化批判为基本内容的文化哲学形态的马克思主义理论。
从上述两个理论指向出发,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家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同近代哲学相比,其理论主题和思维方式发生了巨变。近代哲学把“整个世界”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其哲学的目的在于要超越现象世界、人的生活世界,去把握那个“绝对的本体或本原”。因此,近代哲学的最终结局是脱离人、脱离人的生活世界,无法实现哲学对于人的关注。而葛兰西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对象和近代哲学相比,已经从“整个世界”转向了“人类社会”,人的价值与自由的实现、人的命运成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关注的中心。因此,即便马克思主义哲学要研究“物质”,但决不是像自然科学那样去研究物质的物理或者化学属性,而是要研究物质是怎样变成人的实践的要素、生产力的要素的,因此,在马克思主义哲学这里,研究的是物质所反映出某种人类关系。
科尔施在《卡尔?马克思》一书中也指出: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既反对唯心主义,也反对直观的唯物主义。马克思当然承认“外部自然界的优先地位”,但是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中的自然“并不表现在任何处于历史与社会之外的自然要素,例如气候、种族、生存斗争、人的肉体与精神力量,而表现在甚至已‘历史地被改变了自然界’,或者更确切地说,表现在具有历史与社会特征的、物质生产的发展”。M就是说,“自然”是—个社会范畴,那种脱离社会实践的自然是旧唯物主义的研究对象,并不是马克思的唯物主义研究的对象,这正是马克思对旧唯物主义的超越和显着特点。科尔施由此批判马克思、恩格斯的后继者不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这一理论特质,相反,把马克思主义哲学脱离人类实践和历史,认为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哲学是一种一般的社会哲学或者社会学理论,并用这种哲学去论证马克思的历史和经济的科学。科尔施认为,这只不过是多余地把他们自己哲学的落后性重新带人到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科尔施在讨论马克思和费尔巴哈唯物主义区别时指出,对于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来说问题在于:把现存的和发展中的社会实际从其主观方面看,理解为“人的感性的活动、实践”,并从而把人的活动本身理解为“客观的活动”。费尔巴哈的自然主义的唯物主义把“历史的过程排除在外”,因而从来不能像历史唯物主义那样,理解人对自然的能动关系,人的生活的直接生产过程,以及人的社会生活条件和由此产生的精神观念的直接生产过程。实际上,和葛兰西、科尔施一样,卢卡奇在这里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提出了一种新的解说。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解说模式,是以“自然或物质”作为基础,把“整个世界”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以寻求“世界的普遍规律和本质”为己任,实际上把马克思主义哲学解释为一种“知识论模式的哲学”;而在卢卡奇这里,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以“实践”为基础,以“人类社会历史”(包括人类社会历史和进入到实践领域中的自然界)为自己的研究对象,把如何求得‘‘人的自由和价值实现”作为哲学的任务。也正因为如此,卢卡奇反复强调“总体性辩证法”对于坚持马克思主义正统的重要性,把“总体性辩证法”和“实证主义研究方法”对立起来,认为自然科学实证主义研究方法运用于哲学研究中,只会使哲学丧失其应有的批判性和价值性,从而被淹没在资产阶级的“物化意识”中。应该说,正是“总体性辩证法”决定了他所阐释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批判向度,决定了他所阐释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必然会指向人们的现实生活,并展开为社会批判、文化批判、意识批判。
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重新阐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目的在于发挥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批判价值功能,使之真正回复到人的现实生活世界,实现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人的价值关怀,卢卡奇的总体性理论、物化理论,葛兰西的实践哲学都突出地体现了他们的上述理论趣旨。
卢卡奇通过对马克思理论着作认真研读和对资本主义现代化历程深刻反思,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商品结构的分析中得到启发,认为“物化”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特有现象。所谓“物化”主要是指:“人自己的活动,人自己的劳动,作为某种客观的东西,某种不依赖于人的东西,某种通过异于人的自律性来控制人的东西,同人相对立”。m卢卡奇是从资本主义现代化过程和生产方式中,揭示“物化”的产生及其表现形式的。卢卡奇指出:“综观劳动过程从手工业经过协作、手工工厂到机器工业的发展所走过的道路,那么就可以看出合理化不断增加,工人的质的特性、即人的一个体的特性越来越被消除”。人的个性特征的被消除是在劳动过程中实现的。具体说,首先,随着资本主义的“合理化”的需要,劳动过程越来越被分解为一些抽象合理的局部操作,工人同作为整体的产品的联系被切断,他的工作被简化为一种机械化重复的专门职能;其次,通过经验方式计算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方式,随着劳动过程的机械化和合理化的加强,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计算演变成可以客观计算的、和工人相对立的“劳动定额”来加以衡童,这使得人的个性人格同人本身相分离,被结合到合理化的专门系统中,并最终归人到“计算”的概念中。卢卡奇系统地分析了“可计算性原则”的广泛实施,对于劳动过程中主、客体的影响。
卢卡奇指出,要对劳动产品所应达到的结果作出精确的预先计算,只有通过把劳动产品这个整体最准确地分解成它的各个组成部分,通过研究它们生产的特殊局部规律才能实现。由于对劳动过程的合理——计算的分析,劳动的过程变成了合理化的局部系统的客观组合,这些局部系统的统一性纯粹由“计算”所决定,这种局部系统之间的联系因此就是偶然的,并最终破坏了劳动产品本身的有机的、内在的联系。卢卡奇进一步分析了“可计算性原则”的广泛实施对于劳动主体的影响。他指出,由于劳动过程的合理化,人从客观上讲不再是劳动过程中的主人,从主观的劳动态度看,人只是劳动过程中的一个旁观者。由于劳动过程越来越合理化和机械化,人们一方面发现这些机械生产体系是完全不依赖于他们而运行的,并且人还不得不服从它运行的规律,人不再是生产劳动过程中的主人,人的劳动也越来越失去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成为劳动过程中的一个旁观者,人最终成为了一个隶属于机器生产体系的“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