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本感到国学思想中有着明晰的政治论。在宣长那里政治就是“事君”,换言之是“臣的服从”。宣长说:为君者,重要的事是祭神,大臣的责任则在于服务天皇,“奉天皇之大命”,各司其职。 宣长论列他的“服务政治论”,强调对“支配”概念理解的重要:“支配”由两个要素组成:“命令与服从”。问题的核心不在于讨论支配者的意志,而在于强调被支配者必须以支配者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这样天皇的“大御心”就是“被支配者”的绝对行为原理。不可将天皇的 “大御心”说成是“命令”,“命令”由上而下,毕竟是客观理念,接受命令难免有被动心态,因此应将原本是“命令”的天皇的“大御心” 视为从天皇那里领悟到的“心”,以天皇之心为本人之心。
松本将国学与理学做对比说:理学在论说“士”的精神构造时强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宣长突出的不是这些,是以绝对服从为基干的“被治者”(被支配者)的心情构造。理学与国学的区别、国学的特殊“实践意义”在这里被明白突现出来。宣长塑造的是“天皇观的政治理念”。天皇有绝对的权威,政权担当非天皇莫属。一切胜利与光荣属于天皇。一切失败与缺陷与天皇无关,也与“为政者”无关。失败与“缺陷”之所以出现,是因为被支配者那里出了问题。 宣长还论证神道与理学的区别。理学强调教诲,神道不轻言“教”,而重视“事实”,主张以事说理。笃胤将“事实”说成“意识表现下的显在化”,“事实才是真实的道”。宣长与笃胤思想一致,都主张以神道为依据的“无规范性格”,把理学贬斥为远离“事实”的“空言”。宣长认为理学的空言作风其实也在违背孔子的教诲: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行事。总之神道是在说明一种“非规范的规范性、非政治的政治性”。它的出现与儒家思想比较,更具有政治实践意义,与日本的政治国情况更加贴近。
在对日本政治所起的作用方面,儒学与国学仿佛各自有着自己的不同位置与分工。就象前文说的那样,理学特别关心人的内心世界,要人从内心深处产生变化,驱逐于“公”(国家与天皇)不利的私心杂念。在治心与治人两个方面,理学看重治“心”,可谓目光深远。心即意志,既然把人的意志牢牢控制,即可将整个社会控制在手中。
然而在日本的国学者看来仅仅依靠理学思想还无法使日本长治久安。国学大学问家本居宣长在议论到国学的研究对象时说,国学的研究领域具体可以分为“道学、有职学、史学、歌学”。其中他特别重视“道学”。然而他又坚决反对将道理解为中国的“儒佛之道”。他说道是一种特别的“古意”,为日本所独具。它不来自儒经与佛典,而出于《古事记》与《日本书纪》这样两部日本最有名的历史典籍。他要求人们在读这两部书的时候特别留意神代史部分的叙述与思想。其中传播着天皇是神的皇国史观,反映了日本本土宗教——神道教的中心意义,说明了神道就是“天照大御神的道,天皇总揽天下的道”。这样,国学的特殊地位就被突出起来。
与中国相比较,日本与中国皇帝(天皇)处境不同。中国自汤武革命以降,皇帝无道,可以通过“革命”驱逐下台,从而皇运隆替,新朝开启。日本不然,天皇“万世一系”,推崇天皇是日本必须遵守的政治准则。这样日本不仅要有理学来管理人民的思想,还要有一个学问来确立天皇无可侵犯的至尊地位,认定天皇神圣转世的天道神统,编制天皇至高无上的秩序法则。这些理学做不到,国学的诞生与兴隆就成了题中应有之义。理学的本质是“心灵学”,国学名称的出现不仅是为了区别于“汉学”与“中华学”。从内涵意义理解还因为它是“国体学”与“国家政治学”。
确实,日本近世以来最大的学术为儒学与国学,两学并存,为日本封建统治的稳定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松本三之介双管齐下,对理学与国学做并列的批判,可以说是揭示了日本封建政治的本质要害。
三、与丸山学术的关系
《国学政治思想的研究——近代日本政治思想史叙说》共分三章:第一章、国学政治思想理解的前提。第二章、国学政治思想的性质与课题。第三章、幕末国学思想。作者写作本书的一个重要指导思想,是要通过对国学的研究寻找日本政治思想特质,及其形成的原因。应该承认,无论古代与近现代,一国历史事件的发生与展开都与该国政治思想有着密切的联系。日本也不例外,因此要对日本历史特质有所了解,就要对日本政治思想特质有所了解。而在松本看来,要了解日本政治思想的特质,必须追根求源地对日本政治思想形成的特殊前提与原因作认真研究。自然,这样的原因与前提可以从日本的社会中去寻找,然而也可以从相关的日本传统思想境界中去寻找,松本所做的工作是跋涉日本国学的精神原野,探寻本国政治思想的意识源头,信捷职称论文写作发表网,换言之,由观察日本国学的思想特质性,管窥日本广义政治思想史的特殊存在。松本的国学研究就是在这样的思想前提下进行的。
松本从事国学研究之前,学界已经有了不少国学研究的成果。这包括:明治30 年的中野虎山的《国学三迁史》、芳贺矢一的《国文学十讲》(明治32年)与《国学史概论》(明治33年)、村冈典嗣博士的《本居宣长》(明治44年初版、昭和3年增补改订)等。如果说以上的研究仅局限在资料建设方面,津田左右吉博士的《文学中的我国国民思想的研究》(大正5——10年)则指示了研究的新动向:注目国学与国民思想及社会状况的互动关系。 这给松本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并启发他将这项工作继续开展下去。
可以说,松本在本书中所作的努力,就是实践志愿,将国学研究与社会政治学研究结合起来,开拓日本政治思想史学研究的新视角,获得新发现。其实,受到津田左右吉影响的不仅是松本先生。家永三郎在回忆自己的思想形成过程时也说,年轻时对自己影响最大的是津田左右吉,从他对《记》、《纪》的批判与思想史的研究中获益非浅。特别是在毕业后读到他的 《文学中的我国国民思想的研究》,受到的思想冲击更为笔墨所难以形容,“由此世界的景色为此一变”。
松本的研究还与丸山真男有着密切的关系。《序言》说:自己刚开始从事国学研究的时候,还是一个研究生,论文都是在丸山真男的指导下写作的,时间是昭和23年(1948年)及以后的2 年。他对丸山真男教授表示特别的感谢:如果没有丸山的指导启发,论文难以完成,观点上的暧昧也无法克服。 松本研究与丸山真男所做的工作有着许多内在联系,都注重运用“以思想证思想”的方法,通过对日本儒学、神道、国学等思想史的研究,做日本思想探源的工作,以寻找日本政治思想的精神源头。丸山真男刊《日本政治思想史研究》(1952年),松本则有《国学政治思想史的研究》。相近的书题,说明相近的研究志趣与问题意识,也说明他们在学术界的师承关系。《序言》他还对远山茂树等学者表示谢意。因远山茂树的介绍认识国学研究家伊东多三郎,受到多方面教诲;又因东京大学法学部明治报章杂志文库的帮助,有机会查阅资料,看到许多明治初年的报纸。 在研究中我们发现,丸山真男的国学、理学比较论与松本三之介发生了共鸣。丸山说:勃兴期的国学,总是作为“儒学者的对立者”来确定自己的地位特征。也就是这样的原因,它竭力否定儒学对国学体系形成的影响。国学自称是“古学”,因此它也必然要否定自己是“来源于儒学的古学派”。国学家总是强调如何与“儒家的古学派”没有联系,与此同时,对儒学思想展开批判,以期从积极意义上与儒学划清界限,进而提高自己的地位。 松本在他著作中也同样表达了这样的观点。
丸山真男于1952年出版《日本政治思想史研究》,该书所讨论的主题是日本江户时代在儒学乃至国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