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诺对资本主义社会中文化产业的批判有着深刻的人本主义倾向,体现了一种对资本主义社会条件下人的异化状况的深切关注。根据阿多诺的历史考察,在资本主义以前,艺术曾是一个有着自律本性的自由的人类文化的领域。到了资本主义阶段,这样的现象已不复存在,新兴的文化产业取而代之。所谓文化产业,阿多诺认为,就是一种“市场导向的大众文化”,它是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和垄断的必然产物,是控制大众意识形态的手段,阿多诺晚年的论文(文化产业的再思考》中表明了他对文化产业的总体看法:
文化产业是把旧的东西和熟悉的东西融合成一种新的特质。在其各个分支中,专为大众消费而生产出来的产品,这种相当程度上决定了那种消费性质的产品,或多或少是根据计划来生产的。文化产业的个别分支有相似的结构,或至少是彼此配合的,它们被组合进一个几乎没有抵悟的系统之中。这只有经过当代技术能力以及经济的管理的集中化才有可能。文化产业有意自上而下地整合消费者,它把几千年来有所区分的高雅艺术和低俗艺术强制性地合在一起,从而使双方都受到损害。高雅艺术的严肃性由于追求其效果而遭到破坏;而一旦社会控制不再是总体性的,低俗艺术的严肃性也由于以下原因而受到损害,即对它因有的反叛性抵抗施加文明化的限制。所以,尽管文化产业无疑会考虑到成百万人被诱导的意识和无意识状态,但大众显然不是首要的因素,他们是第二位的;他们是文化产业所预先设想的对象,是这个机器的一个附件。”
阿多诺认为文化工业使大众失去了自由的人性,成为机器的奴隶,他对资本主义社会中由于科技的进步导致人自由的丧失和对人主体性的侵害充满了深深的优虑和关怀。阿多诺以“否定”的独特形式来控诉在大机器时代人的异化。在他看来,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文化不再是一种个人的精神和灵性的活动,它已蜕变成一种大批量生产的工业。精神生产已和一般的物质生产特别是商品生产没什么区别。现代文化产业就是一种商品的生产,起作用的法制不再是什么灵性的表现或风格的追求,而是创造需要,占领市场,其结果是大众沦为商品的奴隶。阿多诺在《否定的辩证法》一文中认为,当今资本主义世界“比地狱更坏”,是一个“普遍的社会压制的时代”。[’]资本主义社会强制性地消除了人们的个体性和差别性,人从劳动到需要、享受乃至思维,都被现代工业文明整体划一化了,人“被降低为单纯的原子”,日趋非人化了。此时,“绝望便是历史和社会所造成的最后思想。”闭阿多诺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中文化工业的否定,如实地揭露了现实的人的异化,通过批判、否定现实的“总体性”捍卫、争取个体和非同一性,来拯救人性、消解绝望。例如:他对音乐的认识。阿多诺音乐美学的核心是音乐的无调性。无调性音乐是与调性音乐相对抗的,调性音乐使听众丧失了自主性,他说“:"19世纪形成的乐队指挥体现了音乐对听众起作用的形式的变化,它把观众的反映也纳人了总谱的结构之中,听众则屈从于指挥的指导,并丧失了自己的自主判断和高度集中的能力。‑ts)阿多诺否定调性音乐,坚持无调性音乐,使听众的主体心灵自由化、内在化,这是“否定的辩证法”的原则的重要体现。阿多诺坚持“否定的辩证法”的主要原则,就是要在各个方面捍卫人的、个别的、不受时间约束的东西的权力,以反对超人的机械论侵犯性的压制,反对总体体系居统治地位的强制性压制。他说:“为了阻止铁板一块的社会对个人的异化,为了和谐社会中个体之间差异自由发展的幻想,为了拯救所剩概念、个体的不可简约性,以抗衡概念的噬力。;[6〕这种对个体精神至高无上的关怀,对主体自由人格的关注的思想,就是人本主义思想的具体体现。
由于文化工业抑制了人的主观创造能力和想象力,甚至代替了人的思考和批判,改变了人感受世界的方式:人们不再感受经验、反思世界,而是消费世界,人性已经沦落。为了改变这种状况,阿多诺提出了用艺术手段实现救赎的方法,这是人本主义思想的又一体现,正如当代学者周宪所说:“在物化、拜物教渗透日常的意识形态中,阿多诺选择远离物化的交换的日常生活世界,把艺术视为自在自为的王国。从他为的存在向自为的存在转变,就是阿多诺美学乌托精神的内核。;[7〕阿多诺之所以把艺术看成是自律的,是因为他把艺术作为手段来反抗社会、解剖社会。在阿多诺看来,由于现代社会出现了普遍异化的现象,“艺术不再成为素朴的艺术”,[“l而失却素朴(naive)特性的艺术只有保持对现实社会的疏隔而不被同化才足以成为真正的艺术。而这一不为异化社会所同化的艺术在异化的社会看来无疑是一种艺术的反叛。所以,作为传统意义而言的艺术在社会普遍异化条件下若要回避被异化的命运,继续履行其社会介入的职能唯有改变策略,就是要采取一种特殊的方式,即通过拒绝现实、拒绝交流、拒绝被大众所接受,这也正是现代主义艺术的一个本质特征。但阿多诺的思想又是复杂的、充满矛盾的。因为这种自律只是一种拒绝,而不是逃避主义。阿多诺认为艺术的内在特质在于艺术维护了现实、艺术作品的自律,也恰恰内含其社会指向,一种在形式上自觉隔绝于社会形式的艺术必然蕴涵了颠覆社会意识形态的力量。阿多诺把艺术看成通向主体解放和自由的唯一途径,完全排斥其他因素,这是一种理想主义,具有乌托邦的性质。阿多诺说:“我本就是把拯救绝望的动机视为我所探讨的中心目标的。”图在阿多诺看来,现代工业社会是一个压抑的,造成人性分裂、人格丧失的社会,人分裂为无数不同的角色的片断,完整的人不复存在,人变成非人。面对这样一个走向野蛮的,虚无的社会,艺术使自己“处于拯救状态”,它能把人们在现实中所丧失的希望,所异化的人性,重新展现在人们面前,在批判现存社会的同时给人以希望。阿多诺通过对现代主义艺术的深人剖析,猛烈抨击了晚期资本主义工业对人性的压抑和肢解。现代艺术正是通过对资本主义的日常现实的否定,而不是逃避,为主体的解放打开了一条道路,点燃了未来的希望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