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恙宜利巧”四字與上下文的關係究竟如何?在此之前,有必要首先解釋“綵物”一詞之意,自從廖名春先生指出“綵物”見於《左傳》和馬王堆帛書《二三子》篇等文獻,也可作“物綵”,指“綵章物色”(見《左傳·文公六年》孔穎達疏),是區別等級的旌旗、衣物,即禮儀制度之後[7],得到了學界的普遍贊同,基本上没有異議。因此,可以説,“綵”“物”也是相對爲文,均爲名詞。這樣看來,“祥義”、“利巧”、“綵物”都是名詞,并非前二者爲動賓結構,獨後者作名詞。在“恙宜利巧”下打句號,把它和“綵物”割裂開來,顯然是錯誤的。三者雖然各有其義,但相對於“作”而言是平等的、并列的,也就是説,這三者都出於“人爲”、“人工”之“作”。筆者曾經指出,根據《恆先》的文意和語言表現特色,《恆先》可以分爲上下兩篇,上篇到第七號簡“事非事,無謂事”爲止,其内容主要是談生成論,主要是論述普遍的、抽象的、一般的原理。下篇則是具體的、特殊的、依據上篇的生成論可以直接指導現實政治的原理。[8]從下篇開始,《恆先》作者重點談“天下之事”、“天下之名”、“天下之作”、“天下之爲”、“天下之生”,即和“人爲”、“人工”相關的問題。所以,下篇一上來就説,“祥義、利巧、綵物,出於作”是非常合理、自然的。董珊先生認爲“詳宜、利巧、綵物”均與“名實關係”的論述相關,將其作爲上文的延伸,拼合出一個可以與《鶡冠子》相對照的圖式來。筆者不否認《鶡冠子?環流》很可能與《恆先》關係密切,但“祥義、利巧、綵物”這三者顯然上不了這個圖式,因爲它們與人爲之“作”相關,與從“有”到“事”的衍生關係完全無關。要不然,語言表達上應該出現“宜非宜、無謂宜”、“綵物非綵物、無謂綵物”之類的話纔對。
筆者以爲,和《老子》批判“智辯”、“巧利”、“偽慮”一樣,《恆先》作者對“祥義、利巧、綵物”這些“人爲”、“人工”之物,總體上是抱批判態度的,所以説“作焉有事,不作無事”(第七號簡),所以説“作,其
尨不自若。作,甬(庸)有果與不果” (第十一號簡)。祇要有人爲之“作”,“尨”(即“敦厖”、“淳厖”或“淳蒙”,純樸之意)[9]就不可能得到保存。所以《恆先》提倡“舉天下之爲也,無夜(舍)也,無與也,而能自爲也。(第十一號簡)舉天下之生,同也,其事無不復。天下之作也,無許(忤)極,無非其所。舉天下之作也,無不得其極而果述(遂)。(第十一號簡)”最高的政治是“無爲而治”,即不作任何人爲的干預,不走極端,讓萬物各得其所。讓“天下”之“爲”都能“自爲”,讓“天下之作”都能“無不得其極而果述(遂)”。筆者以爲,《恆先》上下兩篇是相互呼應的,上篇論述宇宙生成論中的“自生”,是爲了導出下篇“自爲”之政治哲學的合理性。如果把“祥義、利巧、綵物,出於作”放入這樣一個總的思想框架内,就會更好理解。請參照拙論《從“自生”到“自爲”――《恆先》政治哲學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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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董珊《楚簡〈恆先〉詳宜利巧解釋》(《簡帛研究》網,2004年11月9日)
[2] 曹峰《〈恆先〉編聯、分章、釋讀札記》(《confucius2000》網、2004年5月9日。《簡帛研究》網、2004年5月16日)
[3] 龐樸《〈恒先〉試讀》(《簡帛研究》網、2004年4月26日。姜廣輝主編《中國古代史研究通訊》第二輯,2004年6月)
[4] 曹峰《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簡〈亙先〉譯注(二)》(日本上海博楚簡研究會第十二次例會研究報告,2004年9月25日)
[5]陳麗桂《上博簡(三):〈亙先〉的義理和結構》(《簡帛研究》網,2004年12月19日)也持同樣的觀點。
[6]廖名春《上博藏楚竹書〈恆先〉簡釋》(『簡帛研究』網、2004年4月19日。《confucius2000》網,4月22日)
[7]廖名春《上博藏楚竹書〈恆先〉簡釋》(前掲)
[8]曹峰《〈恆先〉編聯、分章、釋讀札記》(前掲)
[9]筆者支持董珊《楚簡〈恒先〉初探》(《簡帛研究》網、2004年5月12日)的意見,認爲這二字當讀爲“敦厖”、“淳厖”,除董珊所舉《左傳?成公十六年》“是以神降之福,時無災害,民生敦厖,和同以聽,莫不盡力以從上命”外,還可舉《淮南子?泰族》“淳厖敦厚者,書之教也。”筆者以爲還可讀爲“純蒙”,《論衡?自然》中有“道家德厚,下當其上,上安其下,純蒙無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