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万里长城到避暑山庄——中央王朝与游牧民族关系模式的转换(4)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14-12-11
上谕中说:“蔡元所奏,未谙事宜。帝王治天下,自有本原,不专恃险阻。秦筑长城以来,汉、唐、宋亦常修理,其时岂无边患?明末我太祖统大兵长驱直入,诸路瓦解,皆莫敢当。可见守国之道,唯在修德安民。民心悦,则邦本得,而边境自固,所谓‘众志成城’者是也。如古北、喜峰口一带,朕皆巡阅,概多损坏,今欲修之,兴工劳役,岂能无害百姓?且长城延袤数千里,养兵几何,方能分守?蔡元未见及此,其言甚属无益,谕九卿等知之。”[2] 修长城“重困我民”,当然有害百姓,康熙对此深有感触。“隐隐山头皆古戍,中原民力尽边城。曾闻父老经年战,回首生灵血泪盈”。[3]

修长城对帝王将相也是有害无益。唐太宗指出隋炀帝“情识之惑,一至于此”。康熙认为蒙恬徒劳而无益:“万里经营到海涯,纷纷调发逐浮夸;当年用尽生民力,天下何曾属尔家”。[4]

清朝初年局部地区有过修复长城的举动,但清朝政府从未重视和下令大规模修长城。满族入主中原之后,当然不愿意自外于中国,也不愿意割断与北方游牧民族的联系,长城也就失去了其原有的防御功能。

木兰秋狝是康熙为了保持游牧传统,密切与游牧民族的关系而采取的重大政治举措。康熙御驾亲征,打败了噶尔丹,并没有征服准噶尔。热河行宫是众多行宫之一,实际上是木兰秋狝的副产品。康熙五十年(1711)热河行宫正式更名为“避暑山庄”,从此他每年四月开始避暑塞外,有时长达半年。御制《避暑山庄记》未突出其政治功能。“静观万物,俯察庶类。文禽戏绿水而不避,麋鹿映夕阳而成群。鸢飞鱼跃,从天性之高下;远色紫氛,开韶景之低昂。一游一豫,罔非稼穑之休戚;或旰或宵,不忘经史之安危;功耕南亩,望丰稔筐筥之盈;茂止西成,乐时若雨旸之庆。此居避暑山庄之概也。”

身居至尊,心向林泉。避暑山庄是康熙晚年休心养性之所,整合游牧民族的功能并不明显,尽管他在此处理日常政务。“朕数巡江干,深知南方之秀丽;两幸秦陇,益明西土之殚陈;北过龙沙,东游长白,山川之壮,人物之朴,亦不能尽述,皆吾之所不取”。[5]唯有热河行营“朕每次驻跸,辄饮食倍加,精神爽健”。[6]从康熙亲自命名的三十六景来看,避暑山庄确是他情有独钟的理想境界。

 

康熙时代创建了避暑山庄,乾隆时代避暑山庄整合游牧民族的功能才充分发挥。弘历生于1711年,正是康熙命名避暑山庄的那一年。少年时代,弘历深受祖父的赏识。他没有辜负康熙的期望,不仅顺利地继承了皇位,而且完成了康熙、雍正未竟的大业。弘历继承皇位,稳定政局之后,步康熙的后尘,恢复了木兰秋狝,进一步扩建避暑山庄。乾隆时代山庄不只是避暑胜地,而且是重要的政治舞台。山庄的扩建过程象征着民族整合的历程。

从乾隆十九年(1754)起,弘历在避暑山庄热情款待了来自西北的蒙古贵族或部落首领,妥善安置他们的部下,有效地整合了西蒙古。乾隆十九年冬天,为了迎接阿睦尔撒纳的到来,弘历冒着呼啸的北风急速赶到了避暑山庄。后来阿睦尔撒纳叛逃俄罗斯,辜负了乾隆的期望,但并没有改变他善待西蒙古的决心。他的行动和信心甚至感动了远在万里之遥的土尔扈特部。乾隆三十六年,弘历以同样隆重的仪式欢迎渥巴锡等的东归。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是弘历并不爱饮酒,却连续三、五天赐宴蒙古首领,纯粹为了“怀柔远人”,整合游牧民族。

另一方面,乾隆推崇藏传佛教,在避暑山庄隆重接待了三世、四世哲布尊丹巴和六世班禅,巩固了清王朝在西藏和外蒙古的统治。三世章嘉活佛作为国师经常随乾隆来往于北京热河之间,在此过程中起了关键作用。值得注意的是乾隆推崇佛教,但并未完全皈依佛教。这种超脱精神使他能从容地利用佛教作为巩固统治的有效手段。故有“一座喇嘛庙,胜抵十万兵”之说。

乾隆不仅扩建于避暑山庄,而且扩展了其功能。其《避暑山庄后序》云:“盖汉、唐以来,离宫别苑何代无之?然不过费人财,逞已欲,其甚者乃至破国亡家,是可戒无足法也。若今之山庄乃在关塞之外,义重习武,不重崇文。而今则升府立学,浸浸乎崇文矣。……若图已乐而忘人苦,亦非仁人之所为也。若夫崇山峻岭,水态林姿,鹤鹿之游,鸢鱼之乐,加之岩斋溪阁,芳草古木,物有天然之趣,人忘尘世之怀,较之汉、唐离宫别苑有过之无不及也。若耽此而忘一切,则予之所为膻芗山庄者,是设陷阱,而予为得罪祖宗之人矣”。

此序继康熙《避暑山庄记》而作。“我皇祖建此山庄,所以诘戎、绥远、崇朴、爱物之义,见之御制序中,意深远也”。细读康熙御制《避暑山庄记》,“崇朴”、“爱物”溢于言表,“诘戎”、“绥远”只字未提。事实上,“热河行宫”只不过是康熙木兰秋狝过程中的休息之处,避暑山庄是他晚年的温柔之乡,其“诘戎”、“绥远”的功能并不显著。正是乾隆将这种潜在的功能发挥到了极致,使避暑山庄成了整合游牧民的基地。

避暑山庄的重大政治活动大都与整合游牧民族有关,避暑山庄的日常生活也从多方面体现了游牧与农耕文化的整合。

避暑山庄中有圃有囿,囿中有马、羊、鹿、兔等游牧民族喜欢的动物,圃中种植农耕民族偏爱的水稻、麦、粟等农作物。山中有鸟、水中有鱼,还从全国各地移植了多种植物。从民族植物学和民族动物学的角度可以看出游牧与农耕文化的整合。

皇帝爱臣或宠妃中满、汉、蒙、藏等皆有,他们的衣食住行以及精神生活也可以体现游牧与农耕文化的整合。龙袍、戎装、旗袍有游牧风格,但大都是丝绸质地。他们既吃米饭,也吃羊肉;既饮清茶,也饮牛奶。皇帝等经常住汉式宫殿,也暂住蒙古包;既骑马,也坐轿。康熙、乾隆二帝酷爱读书、做诗、制字、甚至绘画和研讨学术。乾隆通晓五种语言和文字。丽正门用满、藏、汉、维、蒙五种文字写成,信捷职称论文写作发表网,象征着多民族的整合和统一。

文津阁不仅是收藏《古今图书集成》和《四库全书》的地方,而且是纪晓岚等编校《四库全书》的地点之一。蒙古人撰写的《蒙古源流》译成汉文收入《四库全书》象征着游牧与农耕民族书面文化的整合。

康熙时代曾将明安图(蒙)、梅彀成(汉)等集中到惠迪吉(澄观斋)研究天文学和数学,共同完成了《数理精蕴》、《律历渊源》。乾隆时代满、蒙、藏、汉等官员经常在清音阁一起欣赏戏剧,满蒙民歌逐渐融入,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热河清音。科学与艺术,不止是整合,而是融合。融合是一种彻底的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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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旧唐书》卷67《李勣传》,第2486页。

[2] 《清圣祖实录》卷一百五十一,.康熙三十年五月丙午。

[3] 《热河志》卷三,玄烨古戍之一。

[4] 玄烨《御制诗集》初集,“蒙恬所筑长城”。

[5] 《御制避暑山庄记》。

[6]《御制穹览寺碑文》。



五、讨论与结语

 

汉代严尤有一段名言表达了中央王朝对北方游牧民族的无奈:“匈奴为害,所从来久,未闻上代有征之者也。后世三家周、秦、汉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宣王时猃狁内侵,至于泾阳,命将出征之,尽境而还,是得中策。武帝选将练兵,深入远戍,兵连祸结三十余年,是为下策。秦始皇不忍小耻,筑长城之固,以丧社稷,是为无策”。[1]

征不服,隔不开。征服和隔离都不是处理民族关系的有效途径。唐太宗和康熙都认识到了长城或隔离的无益,强调恩威并施。只有到了乾隆时代才彻底改变思维方式:化敌为友。他不再将北方游牧民族看成征服或防御的对象,而是倘开胸怀,欢迎他们的到来。将游牧民族看成假想敌,即树敌之后,也就没有了解决的办法。唯有化敌为友,才可能无敌于天下。

活跃于避暑山庄的四个主要民族满、蒙、汉、藏具有不同的生态文化背景。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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