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蒲松龄还塑造了一些刚烈的、有侠义的“丑女”形象,成为“聊斋”红妆世界中一道独特的风景。这些女子相貌虽丑,但是性格刚烈,或知恩图报,或不计个人得失而为他人奔波劳苦,或能临危不惧、处变不惊。作者对她们的刚烈、侠义之举非常赞赏。《乔女》中的乔女是个相貌丑陋的女子,世人多不齿,唯孟生“贤之”,于是乔女认为孟生对自己有一种精神上的知遇之恩。孟生死后,其家产被抢,孤儿被欺,这时和孟生毫无瓜葛的乔女挺身而出,在公堂之上为之力争。官诘其属孟生何人,乔女曰:“公宰一邑,所凭者理耳。如其言妄,即至戚无所逃罪;如非妄,即道路之人可听也。”此番话已有着浓厚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味,更何况乔女认为孟生对她有知遇之恩呢?乔女竭力保住孟生家产后,抚养其子成人,直至终老。异史氏曰:“知己之感,许之以身,此烈男子之所为业。彼女子何知,而奇伟如是?”蒲松龄认为只要是“士为知己者死”,那么即使为一丑女,其行也侠也。《仇大娘》中的仇大娘也是一个像乔女一样粗陋的女子,然而她为了和自己已无多大联系的继母一家的利益,挺身而出,死死护卫,“里中豪强,少见陵暴,辄握刀登门,侃侃争论,罔不屈服”,其行可谓壮哉,然其义可谓侠哉。再如《张氏妇》中的张氏妇只是一介村妇,在“大兵”压境,诸人逃遁一空的情况下,她竟能独守空村,以超人的胆识和智慧杀死诸多贼寇,其凛然不惧、处变不惊让多少须眉汗颜。
《聊斋》中的众女子不是沉鱼落雁就是闭月羞花,个个都是柔情似水、仪态万方,而蒲松龄却能不惜笔墨塑造出诸如乔女、仇大娘这样的相貌丑陋、言行粗鄙的女子,数量不多但很难得,更可贵之处是他能从这些卑贱的人物身上发掘出高尚的灵魂,更是让人拍案叫绝,而这些有侠义精神的奇特女子在唐传奇中是没有的,相较之下,蒲氏文笔显得更为广泛而深刻。
(二)女性行侠的方式多变,传承子嗣、延续香火成为最常见最重要的行侠方式。
除了那些个别的复仇型女侠外,《聊斋》中的很多侠女为了报恩往往以身相委,为其诞下子嗣,或者当自己不能胜任时便寻他人为之传承香火,这种行侠方式和唐传奇中的众女侠截然不同。如《侠女》篇中的侠女,为了报答顾生母子的恩情,“以相报不在床底也。为君贫不能婚,将为君延一线之续”,侠女主动向顾生投怀送抱,并不为儿女情长,而是想以子嗣报答他的恩情,所以生下一子后,侠女说:“今君德既酬,妾志亦遂,无憾矣。”《霍女》中的霍女虽与黄生琴瑟相笃,但她却说:“今为君媒,请买一人,为子嗣计。”后费尽心思为黄生迎娶阿美,为的就是让阿美替自己为黄生延续子嗣,以实现自己的愿望。《小翠》中的小翠为替母报恩而嫁给痴儿,期间她为王家消灾除难、剪除政敌,等功德圆满之后,她为了给王家延续香火,亲自为丈夫娶妻,自己则抽身而去。《房文淑》中的房文淑将自己的亲生儿送给无子的娄氏,为邓生解决无子之忧,自己则悄悄离开。
唐传奇中亦不乏侠女嫁为人妇,或与人同居的例子,如贾人妻,不过这些侠女嫁人只是掩人耳目,复仇才是她们的终极目标,报仇之后,为了断绝后路甚至不惜手刃亲生子,如贾人妻就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可见唐传奇中子嗣不是侠女们的报恩方式,而是复仇的一个筹码。而蒲松龄时代封建教条伦理远胜于开明开放的大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嗣始终是家庭伦理中最为关心的问题。知恩图报,是传统美德;舍生取义,是侠的最高境界。舍生取义固然让人肃然起敬,但是毕竟离现实生活比较遥远,于是解决眼下最重要最棘手的问题——子嗣则显得尤为重要,所以我们看到《聊斋》中的众多侠女的报恩,委身相许只是方式,而终极指向则都是延续香火。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在蒲松龄心中,传承子嗣重是极为重要的报恩方式,重要到可以和舍生取义的侠义最高境界相提并论。
综上所述,《聊斋志异》里的侠女形象既秉承了唐传奇中侠女形象的文化精髓,又丰富了侠女的文学形象,成为侠文化和特殊女性文学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其文学价值还有待进一步发掘。
参考文献:
[1]聊斋志异.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2]名家评点《聊斋志异》.新华出版社,2008.
[3]鬼狐风情:《聊斋志异》与民俗文化.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3.
[4]郑春元.蒲松龄的侠义观念浅识.蒲松龄研究,20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