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科佩与巴黎
德国美学思想传入法国,主要归功于当时旅居德国的3 位著名的法国文人,他们是作家、文艺评论家史达尔夫人(Madame Ger2maine de Staёl ,1766 —1817) 、作家、政治家贡斯当(Benjamin Constant , 1767 —1830) 以及哲学家库赞(Victor Cousin , 1792 —1867) 。19 世纪初,史达尔夫人因反对拿破仑政权而被法国政府流放,来到德国的魏玛(1803 —1804) ,在这里她有幸结识了歌德与席勒,随后又在柏林结识了费希特与奥·威·施莱格尔。德国美学与德国浪漫派的文艺观点与史达尔夫人的思想一拍即合。因为不能返回法国,史达尔夫人只得在瑞士的科佩居住,这里离法国相对较近。由于史达尔夫人的思想性格魅力与聪明才智,她在科佩的别墅云集了一大批欧洲名士,一时竟成为文化圣地。除了贡当斯之外,还有其他诗人、教授、历史学家以及德国和波兰的皇亲贵胄。这些人攻击法国古典主义,推崇德国浪漫派,被文学史家称为“科佩集团”。
史达尔夫人虽然没有使用过“为艺术而艺术”这一短语,但她是最早把德国美学以及康德、席勒等人介绍给法国读者的人之一。她的划时代的著作《论德国》于1810 年完成,1813 年在英国出版,随后送往法国。这本书详细介绍了德国古典美学以及浪漫派艺术。她在德国文化中发现的是超凡脱俗的精神自由和个人主义的浪漫艺术理想。她说,德国人不像人们通常所做的那样把模仿自然看作是艺术的主要目的;在他们看来,理想之美是所有杰作的根源。因此,对史达尔夫人而言,审美而非文艺的清规戒律,是艺术的源泉。
根据西方学者的考订,是“科佩集团”的另一成员贡斯当最早把“为艺术而艺术”这一短语笔录于文字的。贡斯当与史达尔夫人旅居德国期间,撰写并保存了一部日记,这部日记记载了他当时与德国美学家、思想家、批评家的交往以及他自己对美学等问题的思索。在1804 年2 月10 日,贡斯当用法文写了如下一段话:
席勒来访。在艺术中他是一个极其敏锐的人,完全是一个诗人。的确,德国人逃避现实的诗歌与我们的相比,从类型到深度都完全不同。我造访过罗宾逊,谢林的学生。他关于康德美学的著作有许多深刻的见解。为艺术而艺术,无目的性;因为任何目的都是对艺术的滥用。不过艺术具有一种无目的的目的性。
很显然,这里所表达的观点主要是对康德某些美学观点的概括。但是“为艺术而艺术”这一表达方式究竟是谁发明的呢? 是贡斯当自己的概括,还是他引用席勒的话? 是英国人罗宾逊(Henry Crabb Robinson) 的发明,还是他们转述谢林的观点? 我们不得而知。年青的法国哲学家库赞回国后介绍德国美学时,也使用了“为艺术而艺术”这一术语。如此可以肯定的是,在1804 年前后“, 为艺术而艺术”的口号已经进入了当时的文人话语,成为居住在德国的法国文人圈子里的日常谈资。这一短语成为对康德文艺思想中的艺术独立性、艺术无功利性、纯粹美之类美学概念的一种方便的概括。
贡斯当这段至关重要的话到1895 年才公之于世,也就是说保存了90 多年才发表。而他本人对美学与艺术问题也并非自始至终地关注。虽然他写过几部自传体的小说,其中《阿道尔夫》(1816) 后来还成为法国文学的经典;他与法国新闻界也有密切关系,可以说他们应该知晓他的文艺观点;但是还没有证据表明他在传播德国美学方面有什么更大的贡献。他的主要兴趣是宗教和政治。他在学界的名望除了他的文艺作品之外,主要还是因为他那些关于宗教和政治的论著,特别是他的巨著《论宗教》(1824) 。此外他与史达尔夫人长达14 年的恋情也是文学史家必提的一笔。实际上,真正充当德法之间美学使者的应该说是库赞。
库赞早年也与史达尔夫人相识,而且是《论德国》的热情读者。后来他去德国求学,曾上门拜访过施莱尔马赫、歌德、黑格尔这些大师,据说给他们的印象极好。1815 年他返回法国,以23 岁的年纪就任巴黎大学索尔邦学院的哲学系主任和教授。他授课的口碑甚佳,其口才与教法极富魅力,学生趋之若鹜。索尔邦学院附近一条街道至今仍以他的名字命名。从1816 年起,库赞开始讲授康德哲学,当然也就涉及到他的美学。在1818 年的第22 个讲座中,他使用了“为艺术而艺术”这一短语:“艺术不再服务于宗教和道德,正如它不服务于快适感与实用性一样。艺术不是手段,它本身就是目的。”“为宗教而宗教,为道德而道德,为艺术而艺术”。
这是历史上这一短语第二次见诸于文字。库赞虽然没有更多地加以阐述,但不难看出,这是对康德美学思想的概括。在讲座中,库赞还介绍了康德的其它美学观念,诸如审美经验、纯形式等等。不过库赞的讲稿到1836 年才刊行于世,而根据威尔考克斯的检索,1830 年以前再也没有人使用过这一短语,因此很难判定它当时的社会影响。西方学者贝尔- 维拉达在浏览了1830 年代初法国的报章杂志之后也发现,几乎没有任何为艺术独立性观念辩护的批评家。持有这种观念的文人艺术家仍然停留在“咖啡馆的闲谈与波西米亚人的街谈巷议”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