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的学科实践中还有一种倾向:把艺术学看成是门类艺术学的拼凑,以艺术学科来取代艺术学。而且这种现象还发生在国内的一些学术权威身上,如曹意强等人对2007年以来国外艺术学科概况的介绍,张法的国内艺术学报告等,呈现的都是张道一先生称之为“拼盘式”[16>的艺术学——对门类艺术研究成果的机械拼凑,而不是艺术的整体和综合。徐子方曾对此评价:“如果不承认各门类艺术学之间有共性,且这种共性又有可能在建立一个完整统一的学科即失掉了存在的基础,甚至连‘艺术’一词的存在都会随之丧失了存在的合法性,剩下的只能是壁垒分明的美术学、音乐学、戏剧学、电影学等具体的‘门类’学科。不妨设想一下,如此四分五裂,各行其道的‘学科’有什么资格要求得到学科门类的地位呢?”网跨学科性确实给艺术学的学科定位带来现实的困惑。况且艺术学的跨学科性还是一种双重跨学科性,即在向相邻学科开放、与之交叉的同时,还要跨门类艺术形成综合性理论,存在从特殊上升到一般的特别要求。其复杂性表现在,“一方面要像一切科学一样进一步专业化和技术化,另一方面又要注意学际关联问题。……必须同时既向内部进军又向外部进军,既强化‘内政’又增进‘外交’。它们必须经受这种强度较大的张力,它们必须同时处理好思想性与技术性的问题。探寻艺术学的学科本性必须在强化“内政亲缘学科)与增进“外交”(相邻学科)的复杂关联中进行。在强化“内政”中,艺术学必须小心翼翼地处理与门类艺术学和美学的关系,既发挥其在后两者之间的桥梁纽带作用,又不能被后两者所同化和收编。在增进“外交”中,艺术学又必须充分借鉴吸收相邻学科的工具和方法,又要坚持艺术本位,避免因无限泛化而导致自我消解的危机。正如笔者曾指出,艺术学的跨学科性尚未定型”性),使得它在当代人文社会科学日益交汇合流的态势面前陷入两难境地:一方面它要以现代科学的标准来框范、统一各种个体研究行为,尽早尽快形成学科共识,促进其早日晋升于艺术学新学科的行列;另一方面它又不得不面对各种强烈要求打破现有学科研究格局、反对学科霸权的呼声,应对消解“跨学科”、走向“破”学科或“去”学科的新挑战@。艺术学的基本矛盾即在于以学科性来框定或者说驾驭本来是跨学科领域的研究,从而形成学科内部的巨大张力。上述艺术学定位困惑即反映了这一学科矛盾激化状态下所呈现的不同侧面。
2.传统学科势力的排斥
艺术学的跨学科思维和现代教育体制下的科学格局是格格不入的,两者难免会产生内在的冲突。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指出,在现代社会,学科主要寄楦在社会教育体制,尤其是高等教育体制之中,而这种教育体制正是对现存社会统治秩序和不平等结构进行再生产的主要基地。现代学科制度参与这种再生产的方式之一,就是通过标准化、科层化的区分体系形成一种“专业态度”(professionalism),这种“专业态度”使知识分子将其注意力完全集中于狭隘的知识领域,一个知识分子在教育体制中的地位越高,也就意味着他的兴趣和能力越发集中于某一专门领域,意味着他越发无可避免地流向权力和权威,流向权力的直接雇佣。
在艺术学科领域门类艺术学和美学各执一端的科层化己成定局的情况下,综合性艺术学的提出打破了旧有学科势力之间的平衡,其隐含的学科价值取向是:现有的艺术研究不能令人满意,必须有一门新的研究艺术的学科——艺术学来弥补这个缺陷。因此对既有学科格局的打破和学术利益的挑战,对艺术领域学科力量的重组、再分配也就势所难免。门罗曾准确地预见到跨学科性的艺术学对传统艺术学科的冲击,它“不仅是一种概念上的结合,或是抽象的知识领域的结合,而且是使不同学术领域的学者们相互积极合作的一种结合。……由于各种学术领域和职业组织、特别是大学和技术学院都划分为许多部分,因此,对艺术进行研究的各种方式之间的鸿沟也相应扩大了。从理论上看,似乎很容易把许多不同的观点集中到艺术上来,但在实际上,这些院墙都是现代专门化教育和研究的产物。因此,必须把所有的哲学教授、艺术家、艺术历史学家和批评家从他们各自专门的工作间中解脱出来,并引导他们相互进行合作。必须进行跨学科的研究,并建立跨学科的教授职位。建立新的学会、发行新的期刊、撰写新的专题论文,是实现这一目的的有效措施。
当艺术学以无比的包容力,吸引了来自各个门类艺术学诸如美术学、音乐学、电影学甚至是美学、文艺学等学科学者的加盟后,如有学者所言:“这可以理解为艺术学学科下多元指向的正常现象,……‘艺术学’研究者的专业背景来源不一,使‘艺术学’的容量更其丰富,就为多角度地深入研讨‘艺术学’的本质、规律提供了广泛的实例条件。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在从事艺术研究的总人数一定的情况下,艺术学研究者恰好就是亲缘学科的流出者,两者之间确实存在彼此掣肘的情况。更何况这种艺术学研究并非建立在门罗所说的跨学科机制基础上,而是一种“众声喧哗”的各言其说,那么它也就更容易引起亲缘学科学者的排斥。比如有权威学者就曾不无武断地宣称:“‘艺术学’是我国发明的一个概念,用以统括各个艺术类目,诸如音乐、美术、设计、戏剧、戏曲、舞蹈等……在国外,迄今并不存在‘艺术学’概念。国外只有艺术史、音乐学等学科,而我国给“艺术”加上“学”之后,“给艺术的实际发展带来了混乱,而不是补益。艺术是一门研究与创作并举的学科,前者应指艺术史与艺术理论,是对后者的研究。当‘艺术’成为‘学’之后,在学科评估体系中自然就把创作的成果排除在外了,由此也严重地影响了艺术研究的进展。虽然该论断存在诸多主观片面之处,但却代表了艺术理论界相当普遍的看法,在某种程度上也揭示了当前艺术学理论学科糟糕的生存境遇。
3.科学共同体的难产
任何一门学科的形成和发展都离不开特定科学主体的大力推动。就艺术学研究者的知识素养来说,首先,“艺术学研究需要至少2个以上门类艺术学的知识积累,才能在它们之间体悟到在技巧之外的共通点,也由此可见,二级学科艺术学的研究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有相当的高度。”网其次,它也要求科学个体对艺术学跨学科性所涉及的人文社会科学领域有所了解,不能只拘泥于艺术学科的内部知识贯通,也唯有如此,才能对艺术学的发展方向有清晰的认识和准确的把握,才能从容应对错综复杂的现代学术格局。再次,艺术学的跨学科性也决定了该学科领域绝非仅凭研究者个体力量单打独斗所能完成,而是要有现代学科集团军作战的团结协作精神。而跨学科性对科学主体素质的苛刻要求也使得研究队伍难产,艺术学理论研究面临着缺兵少将的尴尬。
虽然艺术学在我国的学科目录上有了一个名分(户口),但我国现有的艺术学研究者上自学科带头人下至一般学术骨干皆系各门类艺术研究领域转过来,在很多人的心中还存在“临时插一脚”或者“打短工“的思想,艺术学只是他们的副业,主业则仍停留在门类艺术学领域,以迅速积累起学术资本。而作为艺术学接班人的硕博士也存在与他们导师类似的情况,他们最现实的要求是顺利拿到学位,无暇也没有能力在艺术学领域一显身手.
要改变这一局面,只有从门罗提到的建立跨学科人才培养机制入手。这就要求在艺术学师资队伍建设和人才培养方面有开拓性的举措,培育有独立学科意识的科学主体。当务之急是突破现有的制度樊篱,从观念、体制、人才培养各方面入手,进行合理的学科规划,改革和完善现行学科体制,加大专项研究资助力度,构建跨学科科研合作机制,推动研究者的跨学科交叉学习。一是要推动现有研究人员的转型。应在科研规划中从特色学科角度在政策上予以倾斜,实行学术队伍准入制和人才培养倾斜制,阻止滥竽充数的“伪专家”挂靠在艺术学门下,在制度上保证最大限度地实现特色学科专业目标。要让艺术学成为介入该研究领域学者的坚定信仰和自觉追求,改变目前该学科许多外来学科研究者“出工不出力”的现状。二是积极探索艺术学的人才培养模式,加大艺术学专业人才的培养力度。应采取新的教育手段和机制,消除传统学科观念和学科思维所导致的隔阂,鼓励研究者学习相邻学科的知识,培养起艺术学研究的自觉意识。必须改变艺术学只有硕士、博士没有本科专业的“倒三角”现象,从本科阶段塑造艺术学的主体学科意识,要加强艺术学专业课程体系建设,在知识板块构建、学科能力培养、特色专业打造等方面形成自身的优势,让艺术学的学脉在现代教育体制内贯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