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驱魔之延宕
马克思对施蒂纳的批判显然是无情的,那么追逐的意义何在?驱逐,而不能完结,如影随形,紧追不舍,就是追逐。这是在“延宕”那个追捕的最后日期。就马克思以现实生产颠覆宗教的幻想生产而言,是无法贯彻到底的,因为“一旦有了生产,就有了拜物教:观念化、自律和自动,去物质形态化和幽灵的形体化,以及与其他所有劳作共同延展的哀悼工作,如此等等。
马克思认为他必须把这种共同延展限制在商品生产上,这是一种驱魔姿态。”若拜物教产生于生产之初,把拜物教之魔圈定在商品生产上以驱逐它,又怎能成功?德里达认为这又是一次追逐式的驱魔,马克思所确立的是驱魔之延宕。
在德里达看来,马克思与施蒂纳是一对兄弟,二者存在相似性。他说,“马克思和施蒂纳的共同点就在于:除了对幽灵的追捕外,别无其他,除了‘幽灵’这个独特的‘无’还在之外,别无其他。”施蒂纳对幽灵的追捕是显而易见的,他把他们捉住,在唯一者的自我意识中消融掉。那么马克思呢?为什么说马克思也在追捕幽灵呢?德里达认为,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中就是在做这项工作。书中,对费尔巴哈和施蒂纳做专门批判之前,马克思首先分析了从施特劳斯到施蒂纳整个的德国哲学,认为他们都局限于对宗教观念的批判,一切占统治地位的关系逐渐地都被宣布为宗教关系,这是一种圣化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万物成圣,起决定作用的只能是宗教。青年黑格尔派与老年黑格尔派都承认,是宗教、概念等普遍的东西统治着现存世界,只不过一个赞同,一个反对这种状况罢了。如何反对呢?只要用人的、批判的、利己的意识来代替现存意识就可以了。所以,马克思认为,基于黑格尔哲学体系的这种以词句反对词句,以此意识替换彼意识的做法是基于错误判断之上的错误判决,是以一种“幻影”取代另一种“幻影”的虚幻的观念批判,是幽灵的相互追逐。那么,《德意志意识形态》就可以理解为一个唯心主义幽灵的清单,马克思正是依照这份清单逐个清算,逐个追捕的。这一追捕是成功的吗?
马克思对施蒂纳的追捕必然是以二者的不同为前提的。在施蒂纳提出以自我意识消融‘幽灵’、‘怪影’的地方,马克思提出以现实的社会关系批判来替代观念的批判。马克思以对具体现实生活的考察,对真实生产关系的批判来取代这种唯一主义的虚假批判,他说,“意识的一切形式和产物不是可以用精神的批判来消灭的,也不是可以通过把它们消融在‘自我意识’中或化为‘幽灵’、陉影’、陉想’等等来消灭的,而只有实际地推翻这一切唯心主义谬论所由产生的现实的社会关系,才能把它们消灭。”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详细考察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关系,德里达则考察了其中对商品拜物教的论述。既然称之为“教”,这一现象中必然有“神”、“鬼”或者说幽灵在其中活动。它们来自何处?马克思认为它们来自商品形式本身。个人劳动和社会劳动的二重属性,决定了商品的二重性质,即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凝结人类劳动的商品使用价值要按照人类劳动所具有的价值同质性进行交换,人类劳动之间的关系被商品价值关系掩盖了,替代了,对商品的崇拜出现了。交换价值,正是商品生产的秘密,也是商品拜物教的源头。凡是没有商品生产的地方,就没有商品拜物教,物品之作为商品存在的魔幻性质也就不复存在。幽灵被驱散了。果真如此吗?德里达对商品的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的结合过程做了分析,他指出,如果没有物品所具有的重复性、可替代性,交换就是不可能的,“在它原初的可重复性中,使用价值已经被提前承诺给了交换,并允许超越交换”‘已经被某种在源头处开始‘幻化’过程的幻觉纯化了的使用价值”,“被那东西先行占有、占据和纠缠住了。”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无法截然分开,不能找到它们各自起源的源头。这就是说,商品生产根本没有一个纯净源头。如果没有源头,又到哪里驱除那个居无定所的幽灵呢?
马克思对施蒂纳的追逐,是驱魔运动之延宕。德里达说,“在施蒂纳从中看到了一种肉体的和活生生的重新占有,看到了更多生命的地方(在那里似乎不再有死亡),马克思揭露了一种幽灵性的夸张添加,揭露了更多的死亡(在那里似乎不再有生命):因为有生命的躯体,我的躯体,惟一者,不过是普通场所,是召集思想或观念和自律实体的场所,它本身不就是‘众幽灵的躯体吗”’?施蒂纳以自我消融或占有幽灵的过程,其实是对亡灵的哀悼。自我不过是幽灵縻羁的场所。然而,众多的幽灵可以被还原为一个。马克思分析了施蒂纳十大怪影之间的过渡,十大怪影以普遍性信仰肇始而最终归结为一切,当一成为一切,一切即为一。这仍然是一种成圣过程,只不过施蒂纳最后以自我,这个唯一者替代了耶稣基督而已,所以马克思说,“桑乔,现代的基督,这就是他的不变的思想,从一开始,所有这种历史的剪辑都倾向于这个思想。”与施蒂纳一样,所有唯一tl,主义哲学都是在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框架之中运作,反映的是圣父、圣子、圣灵三者的关系。“黑格尔使个体转变为‘意识’,使世界转变为‘对象’。由此生命和历史的全部多样性都被归结为意识与对象的各种关系。”如果意识达到了对象,则达到了真理,这正是以圣灵为中介的圣子之于圣父。那么,换了一种路向的马克思呢?马克思强调要在对所有幽灵消融或者说占有的过程中考虑所有实际的和社会的结构,以社会革命对社会结构的变革来驱除附着于其上的狐光魅影(虚假的意识形态,如商品拜物教),当内容胜过词藻,胜利或说真理就会到来。然而,德里达认为,这不过是又一次被延宕了的驱魔运动,因为,我们无法驱除商品生产之魔。所以,他说,“关于这项使我们从这种超怪影性中解脱出来的哀悼活动,即施蒂纳躯体的自我,马克思将一种劳作与这项即时的哀悼工作,这项没有劳作的哀悼工作,与这个瞬间的自恋性转变对立起来。这一批判并不能消除生者心中的死亡和对死亡的征用;它只会将人召回到那总是延宕哀悼工作、哀悼本身以及自恋的东西那里。马克思只是确定了异延或作为实际的和作为延搁的重新占有的延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