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种幽灵的逻辑
在马克思看来,施蒂纳不成功的驱魔运动是以自我这一个幽灵替代了其他所有幽灵,而在德里达看来,马克思的驱魔运动也是一次不成功的被延宕了的运作。那么,幽灵来自何处,它是如何生产出来的,能否被驱除干净?我们如何对待幽灵?
1.幽灵:精神的延宕。德里达说,“显形的形式,精神的现象躯体,这就是幽灵的定义。幽灵是精神的现象。”那么,精神是什么,如何理解精神的现象性显形?在《精神现象学》中,黑格尔考察了自由、自律的绝对精神与作为精神之外化的意识即精神现象之间,通过对象化相互缠绕,辩证发展,最后又回到绝对精神的过程。精神,外化而占有对象,具有了“物的形式”,成为意识,即精神现象。在这里,精神现象只是精神的外显,是精神的自我实现,是自发和自律的在施蒂纳那里,当一些普遍概念仅仅作为对象,其必然性没有为人们所承认的时候,即还没有达到精神的自律的时候,“这些一般概念起初在黑人般的状态中表现为客观的、对人们来说具有对象性的诸精神,它们在这一阶段叫做怪影或幽灵。”¨显然,施蒂纳不再把精神现象向精神的回归当作自发和自律的,而是在二者之间划了一条线,未被认识的精神现象成为怪影、幽灵,只有经过认识,其必然性被承认了的精神现象(概念),才能够成为“我”的精神。德里达则认为,精神是因为有了形体才成为幽灵。他说,精神也可以意指幽灵。但“幽灵的生产,幽灵的作用的构成,并不简单地只是一种精神化,甚至也不只是精神、观念或思想的一种自律化,就像在黑格尔式的唯心主义中典型地发生的那样。不!一旦这种自律化受到了影响,伴随着相应的剥夺或异化,并且惟有那时,幽灵般的时刻就会来临,就会为它增加一个补充的维度,增加又一个幻影、异化或剥夺。也就是一个躯体精神之为幽灵,必然是有形体的,也就是精神附着于其上的人造躯体,精神由此而现身,实现了现象性显形。这就在精神中引入一种形体化的异质性维度。这种异质性维度的引入,跨越精神与精神现象之间的界划,对这个界划的不断跨越将带来形体化维度的无限叠加。这种人造躯体(死人重返人间的形象)的返回,它的出现,只是为了显现幽灵的又一个补充性维度,它比过去的躯体更为抽象。精神现象再也无法回归精神,精神在这种幽灵作用中逐渐趋于消失,达至绝对精神或者说圣子之于圣父的成圣过程被耽搁、延迟下来。所以,“幽灵似乎是延宕的精神,是一种赎罪的诺言或打算。”¨
2.本体论咒语、驱魔与增补性折叠。为什么有幽灵存在?它又为什么延宕了精神?作为精神的延宕,其前提是一种自由的绝对精神,或者说真理的设定。这一设定就是本体论,或者说是一种宗教神学的类似物。在这种本体论或宗教视野中,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原罪,都被看作是堕落而虚幻的,坠于世间的精神,即幽灵,神学中的魔鬼,施蒂纳的十大怪影,马克思眼中的施蒂纳,德里达眼中的马克思,如此等等。所以,德里达说,“它(幽灵的不可简约的特殊特征)不过是从一种本体论或者说一种关于我的本体论中派生出来的,尽管马克思似乎把它刻写到了一种社会经济学谱系学或者说一种劳动与生产哲学之中:所有这些推论都假定了幽灵幸存的可能性。而另一方面并且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性命攸关的则是意识形态概念结构中的宗教形态的不可简约性。”l1以“是”来设定“不是”,用上帝的存在来论证“原罪”,本体论是一种咒语。咒语既能用于驱魔,也能用于召魔,正是在驱魔运动中产生了幽灵的游荡。幽灵首先是必不可少的遗产,我们哀悼它来确定它的死亡。这就是一种驱逐。我们试图把它们赶出我们在场的界域。正是在这一驱逐过程中,幽灵复活了。“幽灵也有一种生产方式,其本身就是一种幽灵的生产方式”。这种生产性在于,幽灵是非在场的,在场的驱逐只能召唤其前来,反而为它们的显形增加了一个在场的维度:幽灵增加了人造躯体(如哈姆雷特父王的形象),得以在不可见的可见空间中显形。驱魔亦为召魔,是对鬼魂的召集。驱魔人,也是召集鬼魂的人,驱魔与召集鬼魂之间不存在确定的界限。
那么,当两军对垒的双方站在不同的本体论立场,想要驱逐对方之魔的时候,反而将这个魔召唤前来。面对自己召唤前来的魔,感到恐惧,开始新一轮驱逐,新一轮驱逐又召唤新的魔前来,这种反射性的返回,造成了鬼魂的增补性折叠。鬼魂在无限增多,幽灵在成群地游荡。
当其之时,幽灵渐行渐远,“不停地延搁与有生命的躯体,与真正的、活生生的、实际的事件,与革命本身,恰当地说是与革命的亲自降临相遇,直至无限。”_2这种反射性恐惧的政治性后果是严重的,它会带来一方对另一方H趋无情、H趋残酷的驱逐和打击,直至极权主义的产生。如何避免这种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