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中心主义的初步反省(3)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14-12-05

 

    西方中心主义在20世纪的表现又有不少新变化。19世纪西方中心主义表现为西方对于世界与东方的理解与认识,对东方造成误读、掩蔽与傲慢,将其逐出历史之外,表现为西方的自我中心与对外的帝国主义。进入20世纪,广大的东方社会开始批判自己的历史与文化传统,并在反对西方殖民的斗争中把西方当作先进而加以追随,多数东方学者也学会了像黑格尔一样使用理性、科学、自由、进步与统一性等等概念思考问题,形成世界只有一种声音的局面④。这样,西方中心主义就由西方人自以为是世界的中心与代表,演变为东方人也以西方为先进而向之看齐,学着西方人的口气说话与行动了。这种情况在19世纪已露出端倪,但形成趋势,尤其是在中国则是20世纪才全面展开的。令人感慨的是,因为两次世界大战,西方一些学者开始反省批判西方近代以来的历史文化观念,而东方许多地区与国家则借助于战争的契机,以西方的方式赢得民族独立。于是便出现了世界在西方文化开辟的道路上向前迈进的大趋势。这种情形让许多人认为这是一场“现代化”运动,是人类历史发展的必然。因此,很多人包括大多数东方学者,都把自己的过去归结为“传统社会”甚至“古代”,而把现实的历史运动看作是进入现代,建设现代化,因而倾全力参照西方讨论“现代性”问题,以为现代化建设服务。这样,西方中心主义就由西方人的偏见而以“现代性”的面目获得了东方的认同,从而成为实践上的“世界主义”。西方文明世界化了。于是西方中心就由一种理性认识变成东方社会向西方看齐的实现“全球一体化”的历史运动。这种情况的出现与这一时期的历史变化密切相关。

在西方国家坚船利炮的打击下,东方各国一个个战败了。战败者寻找失败的原因,看到西洋人军事技术与经济实力的力量作用。于是为保存自己而开始学习西方的造船制炮技术和工业化生产。随着时间的推移,政治制度、思想观念也都引进了,它们以“新学”的面目来到东方。这个过程虽然复杂、曲折,但终于不可阻挡。东方各国的洋务运动有早有晚,日本从研究“兰学”算起那是很早的,“维新运动”也在19世纪中叶开始,印度伴随着英法的侵入已开始,19世纪末20世纪初已有了相当可观的成就。中国的情形类似于日本,虽然比它进展缓慢。其他各国或早或晚也都走了同样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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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一种声音是就多数人而言的.事实上不同的声音从来都是存在的.只是现代世界上,别的声音其为微弱而已。

 

    在向西方学习的过程中,新兴的民族资产阶级开始出现,民族观念也由过去的“小民族”向“大民族”①转变,即向现代民族国家过渡,这使得民族独立与斗争成为可能。借助两次世界大战,东方国家纷纷独立。可以看出,东方是在西方侵略的背景中,以西洋的方式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这就是毛泽东经常说的“先生”与“学生”的关系,反对“先生”的压迫与剥削斗争中,“学生”们认识到了这样一些道理:西方先进,是文明进化的,我们落后,落后就要挨打,必须努力赶上先进。“落后就要挨打”六个字,不仅说出了当时东方各国的困境,也说出了他们以后历史的方向。于是日本有人提出“脱亚人欧”,中国则有“全盘西化”的呐喊,“印度近代之父”罗伊认可英语比梵语或阿拉伯语更值得学习,土耳其按照西方世俗化标准全面改革伊斯兰教俗……亚非拉国家差不多全都请了洋教席,学洋文,进行洋务运动。   

    向西方学习在开始时主要表现于三个方面。一是学习它的科学技术,二是建立现代民族国家,三是进行工业化建设。进一步的工作则是全面引进。日本很早就已学成,并且成为“西方七国”(今天已是八国)成员之一,中国和印度还在学习之中,也已取得了很大的成效。其他国家情形不一,但都在你追我赶。大家共来学习西方,于是造成许多人所指出的那样,形成了以西洋文明为主体的现代世界技术文明,华勒斯坦把它叫做“世界的资本主义化”或“资本主义的历史体系”②,今天不少人则名之曰“全球资本主义”:西方处在这个世界的中心,其他各国位于边缘或半边缘,边缘随同中心旋转,利润向中心滚动,中心越来越富,边缘则在这种旋转中身不由己,失去自我,成为附庸,越来越穷。这就是今天世界政治、经济体制的历史与现实。资本主义强劲的整合能力一直让学人们乐此不疲地探讨着它的秘密,东西方的学者倾注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与时间,直到今天对于这一秘密的讨论还是学术界的一大热点,某种意义上它也是在探讨“现代文明”的底细。

    从民族国家的角度看,东方国家的独立自主导致了西方殖民统治体系走向衰亡。欧洲表面上衰落了,但是“欧洲除了进入一个衰落的时期外,还在进入一个成功的时期。它的思想、技术和制度正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迅速地传遍全球”,“对西方实际统治的反抗大大有助于完成西方文化对世界的征服。为了确保自己的生存,世界其余的地区不得不模仿西方,正是西方的方式、信仰和目标已为人们所接受,并被用来同西方的控制作斗争。”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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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小民族是梁启超的说法:“小民族主义者何?汉族对于国内他族是也”,“大民族主义者何?合国内本部属部诸族对国外之诸族是也。”参见《饮冰室合集》文集之十三。

  华勒斯坦:《历史资本主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版。

  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1500年以后的世界》,第876—877页。

 

简单地说,向西方学习的结果是,东方利用西方的方式摆脱了殖民压迫与控制,获得了民族的独立与自决,但同时也将自己统一到西方世界中去了。西方中心理念不仅是西方人的话语形式与思想观念,也是许多东方人的说话方式与行动准则,东西方学术研究之间的交流、沟通之所以能够进行,主要即在于东方翻译、使用了西方的学术语言与逻辑思考,接受了西方的知识体系与认知方式,而不是相反。西方化的历史进程也让人们不再觉得西方的东方学家的思考方式、提问方式的西方性了,如关于中国科技落后的“李约瑟难题”、“中国封建社会长期延续问题”、“中国资本主义萌芽问题”、“中国有没有哲学”等西方式的论题,也已成为国内许多人认真思考甚至竞相讨论的问题。诚如一位学者最近指出的那样,“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相当一部分长的也是西方的眼睛,他们与西方的思想关系远远超过他们与这个社会内部的文化关系。”①这可由最近时期中国学者对百年学术反省研究的意见体现出来。如汉语文研究中一百年来用的都是“印欧人的眼光”②;历史研究中我们完全照搬西方的“政治”、“经济”、“文化”观念与古代、中世纪、现代的演进模式;文学研究中“现实主义”、“浪漫主义”这些纯粹西方的术语成为中国文学史的主题词;经济学则如许多人指出的那样,根本就是照搬西方的,中国直到今天还没有被国际认可的“中国学派”的经济学;中国有无“哲学”争论了近百年,但以“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为基本理路的哲学思考显然不是中国固有的方式,如此等等。反过来看,天、理、性命、道、心、风骨、气韵、通变、实录、史德、境界、生计、群、通儒等等中国本有的学术语言及其运思方式,全都在现代中国学术思考中隐退了,成了学术史研究的内容。这就是中国的“现代化”?

    还好的是,当我们能坐下来认真思考问题的时候,意识到了这一切。我们是从认同西方、失去自我的困惑中体会到这一点的。民族和个人一样,当它失去了自我,它的意义就走向消亡了。近现代西方社会的发展,尤其是它的科学技术上的进步,给世界带来了巨大的物质利益,但同时也将人类推向危机的边缘。我们学习这种文化的生存方式,就需要对它有一个反省性的认知,这就是学习别人的时候,如何保有自己民族的特色,尤其是我们民族文化所提出的生存观念对于人类会有什么样的贡献。这些都是需要认真反省、比较与深入研究的。在我看来,只有历史的方法才能让我们视通古今,从更长远的角度去审视现代文明的意义。尼采以来,西方自身开始了用古希腊甚至前苏格拉底时期的文化精神来“澄明”现代西方文明的意义,从而走上反省西方中心主义的道路。有着几千年连续不断的历史,并且文化又自成一种格局的中国人,该如何对待这一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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