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的提出及其多重理论战略意义
法德哲学是欧陆土地上长成的两株思想奇葩。在西方思想史上,两国哲学思想始终以其各自独立的创造力量和独特的风格,在相互争争艳和相互借鉴的过程中,为推动整个西方哲学和人类思想的发展,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发挥了重要作用。
法德两国哲学,各自生长在不同的民族国土上,立足于两种相异的历史和文化传统基础,以各具特色的语言论述形式,呈现出迥然不同的思想内容和理论表达模式;但同时,由于它们都不同程度地渊源于古希腊罗马的思想和文化,具有共同繁荣发展的强烈愿望,在长期曲折的演变中,特别是从启蒙运动开始,就积极地相互交流和相互竞争;双方既相互批判,又相互借鉴,为当代西方文化的发展,不仅输送了丰富的思想养料和精神力量,而且也为全人类的文化发展,提供了自主发展和共同繁荣的典范模式。
正因为这样,当代法德两国哲学的交流及其相互影响,不仅对于理解两国当代哲学的特征及其发展逻辑,而且,也对两国的整个社会文化的发展,甚至对整个欧洲文化及思想的研究,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
因此,法德两国,不仅在哲学界,而且,也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以及在学术界之外,都对两国哲学的交流及其发展,给于充分的重视和研究。仅仅围绕这个题目而出版的论文和专著,到目前为止,已经超过一百篇;而且,就研究的趋势而言,现在只能说处于方兴未艾的阶段。对此论题的研究者队伍,实际已经越出了法德两国学术界的范围,卷入了包括英美及世界各个国家的学者在内。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当代法国哲学的创造精神及其伟大成果,已经引起哲学界和人文社会科学各个领域的充分注意,人们在探究当代法国哲学的性质的同时,也不得不注意到:在散发魅力的当代法国思想中,隐含着德国哲学的浓厚气息;那些在德国哲学中潜在的深刻思想,一旦被法国哲学家掌握和加以适当改造,就转变成为富有理论与实践双重威力的新哲学体系。更值得注意的是,在西方当代哲学史上,法德两国哲学的交流关系,同以往所呈现的历史表现形式相比,发生了新的有趣变化,显示了其特殊的意味深长的内容和逻辑。这一重要现象对于正处于全球化和迫切寻求多元文化的现代人而言,无疑是非常有吸引力的论题。
在2002年春季的法国哲学会的年会上,刚刚上任的法国哲学会主席贝尔纳特·布尔乔亚(Bernard Bourgeois, 1929- )教授,亲自主持了以《法国哲学及德国精神的启发:昨天与今天》(La philosophie française et l’inspiration germanique: hier et aujourd’hui)为主题的重要研讨会。年会邀请了研究德国哲学、特别是海德格尔思想的专家,尼斯大学哲学系教授雅尼柯(Dominique Janicaud)进行主题发言。与会者在这场年会上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并期望两国哲学能进一步展开相互借鉴和竞争,以便能够在二十一世纪的新视野中,发展和重建两国哲学和文化(参见Bulletin de la société française de philosophie, juillet-septembre 2002)。
其实,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关于‘德国哲学对当代法国哲学的影响’这个论题,一直是法国哲学家们所关注的思考对象。这一讨论本身,已经直接成为当代法国哲学不断推进的一个重要动力。各个学派的思想家和哲学家对这一重大问题的探讨和争论,有利于深入理解当代多元化世界的文化重建及其未来的展望前景。
1986年,巴黎迦里马出版社发表了由年青一代哲学家吕克·斐里(Luc Ferry)和阿兰·雷诺(Alain Renault) 所写的《一九六八年的思想》(La pensée 1968)一书,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兴起、并在1968年学生运动中起主导作用的法国后结构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哲学进行批判。该书特别对六十年代后在西方思想界叱咤风云的福柯、德里达、李欧塔和布尔迪厄等新一代法国思想家,进行冷嘲热讽,指责他们‘无非是抄袭尼采、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等德国哲学思想。在谈到法国哲学界中目前最引人注目的德里达时,吕克·斐里和阿兰·雷诺不只是说:“德里达的策略,实质上是比海德格尔自己还更加海德格尔化”;而且还进一步嘲讽说:“当然,还必须肯定:德里达并不因此成为海德格尔式的人物(成为一位法国式的海德格尔分子),而毋宁说海德格尔倒变成了德国的某种‘前德里达主义’的思想家”(Ferry, L./Renault, A. 1986)。
当然,作为当代法国哲学的代表性人物,德里达本人,不但没有隐瞒当代德国哲学对他的哲学思想形成的重要影响,而且还反复强调尼采、弗洛伊德、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等重要哲学家的理论意义。德里达还甚至说:“关于法德关系问题,不仅曾经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至六十年代时期是决定性的,而且迄今为止仍然是如此。….在这个问题上,存在一种非常复杂的交织关系。而且,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还存在着公开的和掩盖的政治游戏,其中渗透着关于民族、民族主义传统、哲学和理论上的各种问题。当然,所有这些,都还穿插着两国大学制度的民族特殊性,也包含着这个教育制度中教学职业上的计谋方面的民族特殊性”(Derrida/Roudinesco, 2001: 35)。德里达的上述论断是意味深长的,因为它揭示了德国哲学对当代法国哲学的影响的复杂内涵及其政治的、文化的和历史的深远意义。
同德里达一样,福柯也多次重申德国哲学对他和他的同时代人的重要影响。福柯在谈到他的创造性思路时指出:正是“从黑格尔和谢林开始,人们才试图在基督教之外重新发现希腊的思想,而这种努力,后来又在尼采那里再次表现出来。所以,信捷职称论文写作发表网,像尼采那样,我们今天又重新思考希腊的思想;但这并不是为了发现在希腊的道德中所存在的道德价值,似乎以为这些因素是我们进行思考所必须的。与此相反,这是为了使欧洲的思想,能够在希腊思想的基础上重新发动,并由此获得彻底的解放。”接着,福柯还强调:“海德格尔对我来说始终是最重要的哲学家。我开始的时候,是阅读黑格尔,然后马克思,接着我读海德格尔;那是在1951年到1952年,或者是在1953年,总之我记不清楚。然后我读尼采。就在这个时候,我注意到当初我读海德格尔时他对于尼采的注解(我记下了一大堆海德格尔的注解)。我从海德格尔那里所记下的注释,比我从黑格尔和马克思所记下的注解,对我来说还要重要得多。我之所以变成为哲学家,阅读海德格尔是决定性的。但是我承认,是尼采这个人,才让我得到海德格尔。…我的整个的哲学变化过程,都由阅读海德格尔所决定的。但我承认,是尼采把他带来的。.....很有可能,如果我不读海德格尔,我就不懂如何读尼采。在五十年代,我试图阅读尼采,但尼采单独一个人,似乎对我没有说出任何东西,一旦尼采和海德格尔连在一起,就立即造成了哲学上的震荡。当然,我从来没有写过关于海德格尔的文章,也只有很少的文章论述尼采。然而他们却是我阅读最多的两位哲学家”(Foucault, 1994: IV, 455; 702-704)。
福柯还说:“当我在五十年代仍然是大学生的时候,我读过胡塞尔、萨特和梅洛彭迪。…尼采对我来说,曾经是一种启示;当我读尼采时,我发现他同学校所教给我知道的所有作者都不一样。我以极大的热情读尼采,使我终断了我以前的生活,我也因此辞去了我在精神治疗医院的工作,…正是通过尼采,我才完全变成另一个人。”(Ibid,: 780)
许多当代法国哲学家都确认:德国哲学为法国哲学家重新思考哲学的基本问题提供了启示。福柯曾经深刻地指出:近代哲学的基本问题,从十八世纪末开始,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这一变化的特点就在于:哲学探讨的重点不再是传统哲学的老问题,诸如什么是世界?什么是人?真理是什么?知识是什么?怎样才能认识知识等等;但现在哲学思考的重点是:‘在我们所处的时代里,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