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 器是物自身,形是人心对器的感知,而道又是对形的抽象提升。形在道、器之间,形的存在与意义常被人们所忽略。器、道、形三者之外还有一个“心”字,最为重要,是构成世界、组建社会存在的基础与前提。但它与器是永远有隔的。器是人心的界限。作为最凝练、最具有概括性的道学,哲学不关乎器,至少不直接与器相联系,而只是对关于器的所有道学的再度总结。科学直接关乎对象,而哲学则是最高程度的形而上,始终与对象保持一定距离。最严肃、最艰苦而又最具有征服力的哲学追求一定是指向本体之物(器)的。“物是什么”不可问,“哲学是什么”也不可答。问不可问之问,说不可说之说,把哲学推向其本身永远无法企及的境地,这是哲学家永远不可超越的游戏。
[关 键 词] 道 器 形 哲学 形而上学
怎样用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把一个最伟大的哲学家难倒?只要问一句——“什么是哲学”就行。究竟什么是哲学,过去一直是、现在仍然是、将来抑或永远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其实,哲学本身什么也不是,它不是一个固定的物体,也不是一种能够被决定的精神,更不是一种益已终结的人类活动,它随时都在发生发展,随时都在继续着自己的探索。问哲学家什么是哲学,颇有似于问每一个普通人什么是人。哲学家研究了几千年,也回答不上来究竟什么是哲学;每一个普通人做了一辈子的人,也回答不上来究竟什么是人,当然,哲学家也同样回答不上来究竟什么是人。这在根本上是由哲学活动的主观性、个体性、心理性和未完成性所决定的。哲学,从来就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于是,只有哲学家才可以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哲学是哲学家心灵之海的自然漂溢,想到哪就流到哪,从没有固定的岸。海德格尔说过:“只要人还生存着,哲学着(das Philosophieren)就会以一定的方式发生。”[①]只要人种还在延续,哲学活动就不可能结束,于是也就不可能给哲学下一个一劳永逸的定义。议论哲学总离不开形而上学。哲学与形而上学之间总有一根割不断的脐带。形而上学是人类的本性,只要人类存在,人类就无法拒绝形而上学。人们可以拒绝形而上学的某种形式,如哲学,但就是不能拒绝形而上学本身。后现代主义思想家所提出的“非哲学”(non-philosophy)、“哲学的终结”(the ends of philosophy),实质上只是对西方哲学的现代形式的否定与抛弃。人类只要还生存着,就已经置身于形而上学之中了。
一
任何一种成熟的文明都是自足的,尽管中国古汉语里没有“哲学”这一词汇,但是中国古代一定有可以与西方哲学相匹对的这门学问。从主题内容、发生意义上理解,中国古代思想中的“道”,近似于西方的哲学之思。道学与哲学应该是相通的。《易传·系辞上》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可以说,要想对中国古代的哲学概念及哲学内容有一个深刻的了解,一定得从这十四个字开始。在这短短的一句话里,竟同时出现了“形”、“道”、“器”、“形而上”、“形而下”五个关涉整个中国哲学话语系统的基本概念,非常重要。其实,要把这句话理解透彻,关键在于一个“形”字。可惜人们往往只解释“道”、“器”二字而忽略了处于道、器之间的“形”。什么是“形”?物自身有“形”吗?或者,“形”真的属于器自身吗?这些问题不解决,理解“形而上”与“形而下”是根本不可能的。“道”不是“形”,“形”不是“道”,这一点应该没有太多的异议。但是,“器”与“形”是一回事吗?“器”能等于“形”吗?“器”与“形”的分别究竟在什么地方?如果“器”直接就是“形”,那么,《系辞》为什么还要用一个“形”字把器称为“形而下”呢?可见,这句话并不那么简单,应该还有值得挖掘的涵义。
在我看来,“器”是物自身,是本体之物、自在之物,它在我们的感觉之外,永远不可能被我们的感觉系统所认知。而“形”则是器在我们感觉中的存在样态,是器在我们的感觉经验系统中所呈现给我们的样态,它是有形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事物,是能够被我们的眼、耳、鼻、舌、身等感官系统所感觉到的世界存在物,一如色、声、香、味、触之类。而“道”则超越于形,比形更格式化,是世界存在物在人心思维中的抽象形式,是世界存在物在人心意识中相对稳定的记忆残留。一个物有一个物的道,同一个物在不同人的思维中,其道也是不同的。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看同一个物,道也一定有不同的呈现。
器,就它自身而言,与我们的人心意识没有任何形式的关联,有没有人心意识,器都照样是其所是,它始终是它自己的存在。器是绝对,是自由,是永恒,是无所依赖,是《庄子·逍遥游》里所记述的“无待”。所以,器拥有着人心所不能想象的、无对而真实的自由。器是人心的界限,它始终在人心之外,从不因为感觉意识而转移。而形与道则不可能离开我们的人心意识,没有人心感觉意识的构造,形与道就无从产生。心是一切思想世界的源泉。
有人才能有世界,单纯的器是构不成世界的。单纯的器只能形成那种无生命、无意识的宇宙。宇宙,如上帝的概念一样,只是物自身的杂乱堆积。而世界则属于人,是经过人心加工过的现实存在,世界从一开始就渗透着忍心意识。所以,世界一定是有人参与的世界。存在是世界里的存在,物自身是不存在的,存在总是被理解了的存在,存在一定与人的看、与人的意识有关。一个纯粹的物自身,只有在被我看、被我所感知之后,才能进入到我的世界里来,才能有效地构成我的世界里的一个组成部分。广袤天地宇宙之中的纯粹物自身,不可能有看的感觉,也不可能有关于自我的觉醒意识,所以,它始终只是它自身的存在,但它肯定从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于是,它就不能够被称为存在。世界在形、道之间存在。作为纯粹物自身的器,是形、道的客观来源,是康德批判哲学中的那个“消极意义的本体”,即作为“先验对象”的X,是人心产生感觉、观念与意识的最原初的刺激源,它纯粹外在,又永远躲藏在形的背后,是形的界限,所以才被称为“形而下”。“形而下”所说明的应该是人心一切感觉认知的本根,是比“形”更为源始、更为真实的本体之物。而心则是形、道的主观根据,是主体自我感知一切外物的反映器、模型制造体。只有当人心与物自身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一切知识与理解才有可能发生发展。但是,心又极为复杂,它不但是一个纯粹的器、物自身,却又是一切感觉、意识的寓所,又是一个能够积极而主动地为一切存在事物制造出生命形式的母体。
放在我眼前的一只茶杯,它首先得是一个物自身,首先得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器,然后才有可能被我们所感知,才能以改变了的形式进入我们的感觉系统。神经正常的我不会把眼前的这只茶杯看成是一张纸、一支笔,就是由这只茶杯的物自身所决定的。抑或这就是认识论中强调物质优先的所谓唯物主义路线。无论如何,物自身是最重要的,世界离不开物自身,世界一定得在宇宙之后才能够产生。如果没有一个个确凿的宇宙物自身,属于我们人的这个世界肯定是一个无,或者一定早已是紊乱不堪的了。人永远无法面对纯粹的差异之物,人根本就不可能生存在一个没有任何物的规定性的世界里。
眼前的这只茶杯,是圆的、高的、有把子的、玻璃的、白色的、盛满水的……,这些都是我张开眼、耳、鼻、舌、身等感官系统去感知茶杯物自身的结果。在我的眼前,在我的印象中,我关于这只茶杯的所有感觉都是具体而有限的,都是只属于这一只茶杯的,应该说,这些感觉都是我关于这只茶杯的感性记忆,可以说是这只茶杯在我心中的“形”。另一方面,当我眼睛一闭,或者当我离开这间屋子的时候,我还能够想象得出,或者也能够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