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中国传统医学的一个传统观念棗医者意也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14-12-05
在中国古代医学著作中,时常可以见到“医者意也”的说法。好像医学理论的神秘性、治疗方法的灵活性、医家的悟性,都只能以一个“意”字来体现。换言之,中国传统医学的神韵,就蕴涵于其自身所具有的那么一种“可以意会,难于言传”的味道当中。然而,医学毕竟是一门自然科学与实用技术,医家究竟如何以“意”来构建这门学问,似乎并无人深究。

近代硕学梁启超曾说:“中国凡百学问都带有一种‘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的神秘性,最足为智识扩大之障碍。”而其所举之例,即是“医学”。的确,中国传统医学较之于任何一种其他古代精密科学(如天文、算学)或实用技艺,都更具有传统文化的特征。或毋宁说,只有传统医学才能够体现传统文化“可以意会,难于言传”的韵味。

时至今日,当人们从不同角度对传统科技文化进行评价与研究时,一方面惊讶地发现:在近代西方科技繁荣昌盛、普及全球之后,唯有中国传统医学仍然具有不衰的生命力;但与此同时,人们又在不断地以西方科学的目光与标准来审视、衡量、评价、要求、改造这唯一具有生命力的传统科学。在这种情况下,“医者意也”所代表的传统医学之神韵棗这种与近代科学格格不入、“最足为智识扩大之障碍”的基本性格,自然就会受到更多的非难。

作为医史研究,特别是医学思想史研究,理应对这句古来医家常挂嘴边,当代中医也还在以不同方式强调其重要性的话加以注意。本文即从剖析“医者意也”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多种含意与表现形式入手,以求理解中国传统医学的“神韵”所在;沿着医学的轨迹,而不是文人的雅兴来探索传统医学的一些本质性问题。

 

 

出典与含义
“医者意也”初见于《后汉书·郭玉传》 。其记述如下:

郭玉,和帝 (89~105在位) 时为太医丞,多有效应。而医疗贵人,时或不愈。帝乃令贵人羸服变处,一针即差。召玉诘问其状。对曰:“医之为言意也。腠理至微,随气用巧,针石之间,毫芒即乖。神存于心手之际,可得解而不可得言也。夫贵者处尊高以临臣,臣怀怖摄以承之。其为疗也,有四难焉:自用意而不任臣,一难也;将身不谨,二难也;骨节不强,不能使药,三难也;好逸恶劳,四难也。针有分寸,时有破漏,重以恐怖之心,加以裁慎之志,臣意且犹不尽,何有于病哉!此其所为不愈也。”

 

这段记述,有两点值得注意之处:一是文中所言之“意”,并无后世所要表达的种种深远含意,而不过是指医家的注意力。即郭玉以为“医疗贵人,时或不愈”的原因在于心怀恐怖,自然处处先思保身,焉能一心疗病。

值得注意的第二点,是文中所涉郭玉、程高、涪翁师徒三代,皆是针石之医。尽管“针灸”与“药物”可以说是构成中国传统医学治疗方法体系的左膀右臂,但在不同历史时期,其发展水平与地位并不相同。从总体趋势上讲,“药物疗法”经过长期的发展,逐渐取得了绝对优势的地位。无论是从历代遗留之浩如烟海的中医著作,还是从当代中医的实际运用状况看,除针灸专科外,绝大多数的中医都是致力于药物的研究与使用。恰如左膀右臂,虽然它们并无明显差异地存在于人体之上,但左右手的能力及运用频繁程度,却有天壤之别。然而又如在人类以外的灵长类动物身上看不到左右手有如此明显的功能差异,且人类的“右利”之势古今亦有所不同 一样,药物疗法的绝对优势亦非成于一朝一夕。

从中国传统医学最重要的经典棗今本《黄帝内经》(即《素问》与《灵枢》),主要是讲述针灸疗法即不难看出,针灸学在汉代不仅已然相当成熟,而且与中医基础理论体系的建立有着密切的关系。郭玉对于针法技艺微妙之处的释说,与今本《黄帝内经》中的一些相关论述极为相近。如郭玉说:“腠理至微,随气用巧”、“针石之间,毫芒即乖”、“神存于心手之际,可得解而不可得言”;而《灵枢》第一篇“九针十二原”概括针法之要时则有:“小针之要,易陈而难入。粗守形,上守神。粗守关,上守机”等语;同书“小针解”篇对“上守机”的解释为:“知守气也”。那么,“上工”(高明之医)“守神”、“守机”、“守气”的针刺技法与“粗工”(匠人之医)“守形”、“守关”有何区别呢?请看《素问·宝命全形论》对我们通常大加赞誉的“虚者实之,满者泄之”棗通过补虚泄实、调整阴阳, 以恢复健康的中医基本治则是如何评价的:



“今末世之刺也,虚者实之,满者泄之,此皆众工所共知也。”

而上工“法天则地”之技在针法中的具体表现为:

“经气已至,慎守勿失,浅深在志,远近若一,如临深渊,手如握虎,神无营于众物。”

 

读过上述经文,自然会导出这样一个问题:针法的治疗效果究竟与施术者的个人素质有多大程度的关联?甚至会有人问:在施以针刺的过程中,除了技艺因素外,是否还需考虑施术者与患者间,有可能存在某种“气”的交流?即是否存在某种能量通过“针”,从施术者一方传递到受术者身上,从而对治疗效果产生影响的问题。相信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这些问题都能通过实验弄清,目前似不应仅仅依据感觉轻率地做出肯定或否定的结论。要之,通过郭玉与今本《黄帝内经》的有关论述可以了解到:在中国传统医学中,对于医家悟性、灵活性等个人素质的强调,首先是出现在针法的相关记述中。相比之下,药物治疗在此时还处在强调“验方”之传授与使用的阶段。《汉书·艺文志·方技》中有“经方”类,其意即是“经验之方”。无论是文人儒士,还是医家,历来对“经验之方”都是十分重视的,因而才会有

大量或简或繁的方书问世。致于说后世在药物疗法方面也出现了“古方不能治今病”,主张 “宁失其方,毋失其法”的新思想,那正是本文后面将要讨论的问题。即“医者意也”观念在不同时期具有不同表现形式的问题。

“意”之内涵的转变
 

自郭玉倡言“医者意也”后,历代皆有援引以为据者,但援引者大多不是针法医,所欲阐发的旨趣也与针法无关。实际上,热衷此说者主要是一些注重药物理论与应用的医家,显示出医疗技艺重心从针灸疗法向药物疗法的转移。伴随着上述从针到药的转移,医者之“意”自然会因两种疗法性质不同而有所区别。换言之,“意”的内涵在悄然之中发生了种种改变,表述的思想内容已与出典风马牛不相及。为要弄清“医者意也”这只旧瓶所装新酒的味道如何,则必须先看看是何人、于何时、向此瓶中灌入了何酒。

就管窥所及资料而言,在郭玉之后较早言及“医者意也”的是南朝名士陶弘景(456~536):

“故陶隐居云:医者意也。古之所谓良医,盖以其意量而得其节,是知疗病者皆意出当时,不可以旧方医疗。”

 

陶氏于医学方面的主要贡献,是将旧传《神农本草经》加以扩充、注释而成《本草经集注》。故上述之语显然是就方药而言。其后有隋唐间人许胤宗,“每疗,无不愈。”故人问曰:“公医术若神,何不著书以贻将来?”胤宗答道:

“医者,意也,在人思虑。又脉候幽微,苦其难别,意之所解,口莫能宣。且古之名手,唯是别脉,脉既精别,然后识病。夫病之于药,有正相当者,唯须单用一味,直攻彼病,药力既纯,病即立愈。今人不能别脉,莫识病源,以情臆度,多安药味,譬之于猎,未知兔所,多发人马,空地遮围,或冀一人偶然逢也。如此疗疾,不亦疏乎!假令一药偶然当病,复共他味相和,君臣相制,气势不行,所以难差,谅由于此。脉之深趣,即不可言,虚设经方,岂加于旧。吾思之久矣,故不能著述耳。”

 

在唐代医家孙思邈(581~682)的著作中,则不止一次地提到这一观点:

“张仲景曰:欲疗诸病,当先以汤荡涤五脏六腑……故用汤也;若四肢病久,风冷发动,次当用散;……次当用丸……。能参合而行之者,可谓上工。故曰医者意也。”

“若夫医道之为言,实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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