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崇高感具有以上这些特点,因此它不仅在克服单纯以“美”(优美)的教育所容易导致的社会风气和人格的平庸鄙琐方面,可以起到一种救弊的作用,而且还使得审美教育逸出了美和美的艺术的教育的狭小天地,引导人们从宇宙天地和现实人生中,包括自己生存的逆境、挫折和磨难中去进行领悟,从而不但引导和启示人们如何勇敢地对待生活中的一切艰难险阻,同时把它当作开拓自己的情怀,锤炼自己的人格,提升自己的境界的绝好机会。因为对于人来说,“大自然把他赶出了那种儿童受保育的安全无恙的状态,有如把他赶出了一座无需他自己操劳就能得到供养的乐园那样,并且把他赶到了广阔的世界上来,那里有如此多的忧患、艰辛和未知的灾难都在等待着他。”生活的艰难困苦也就在于要求他们自己去创造一个“希望的天堂。”[46]这就需要人在生活中经得起种种苦难的考验,虽然对于一个怯懦的人来说,这可能会使他丧失生存的意志;但对于一个意志坚强的人来说,在自身与之奋斗的过程中,却可以获得类似审美中崇高感那样的强烈的情绪体验,养育成一种英勇无畏的、自强不息的精神。这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不失为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因为“艰苦磨难是一位良师……它可以使我们的人格变得深邃而成熟”,“生活的意义也常常是从痛苦和磨难中找到”,它会使人“承受苦难而变得崇高”。[47]对于一个人来说,他也只有经过这样一番磨练和考验,才能成长为一个能承担大事业的人,如同孟子所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48]蒙田也曾引西塞罗的“劳动能磨出耐痛的茧子”的箴言,来说明只有锻炼孩子们的吃苦耐劳的精神,才能使他们经受得起人生道路上难以避免的种种挫折和苦难,在日后的工作中做出自己的成绩。[49]这有如梁启超说的,“假如遇到挫折而不退缩,那么度过了小的逆境之后就必然会有小的顺利;度过了大的逆境之后,就必然会有大的顺利,错综复杂的困难和挫折都经过了,随后就会有迎刃而解的一天了。”[50]所以奥伊肯认为,“人类如果把各种痛苦从生活中驱除,那么,生活反而沦落到更糟的境地,因此变得空虚而单调”。[51]因为它缺少了一种从反面来激励人们奋斗和前进的动力和迎战困难的精神。康德深感他所处时代风尚的萎靡不振和平庸鄙琐,说“在我们这个时代,人们更希望以顺从柔软的情感,或以轻易嚣张的并和人心的萎缩而非任他的狂妄要求来调校心灵”,把“所谓高贵慷慨和求功业的行为树立为孩子们的范本”,而这与“切合人类的不完满性及其问题进步”的要求完全是南辕北辙的。所以他认为“通过枯燥而严肃的职责表象来调校心灵,……这方法就比任何时候更为迫切。”[52]这话在我们今天还是很有启示意义的,可惜这些道理如同崇高感的审美价值以及它在美育中的地位一样,目前还很少为人们所认识,以致一谈到美育就认为是一种“美”(优美)的教育,一种温柔性的、融合性的、松弛而舒畅的教育,从而使我们在教育中难免由于对孩子们的过分关爱和呵护而忽略了从各种逆境和挫折(现实的或虚拟的)中来培养孩子们的生存意志和毅力的重要性,使孩子们成了像毛泽东所说的是“温室里培育出来的花”,不仅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而且甚至会丧失了自己独立的生存能力。这样的人即使是知识再多,也难以承担起建设社会主义祖国的伟大重任的,这是我们教育中的一大失败。
在美育中,崇高的体验不仅是完整的美育一个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而且也与“美”(优美)的教育有着深刻的内在统一性。我们说美感作为一种亲和感和爱悦感,它可以使人超越一己的利害关系而实现感性和理性、个人性与社会性的有机统一,它体现了道德情感中的爱的精神,但爱的情感有浅层和深层之分,而真正的人间大爱不是一般的怜悯与同情,它总是以自己切身的情感体验为基础和前提的,就像歌德所说:“人只有通过欢喜和苦痛,才懂得什么应该追求,什么应该避免。”[53]所以一个从未经历生活的苦痛和磨难的人是不会真正对别人的苦难有刻骨铭心的体验的,这就使他不可能会在情感上达到与别人的真正的沟通,对别人的苦难有自己的切肤之痛。许多伟大的艺术家之所以都有一种普世的情怀,就像王国维所说的,“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54]就在于有他自己人生磨难的经历为基础;否则,他抒写的那些悲天悯人之情都必然是肤浅的,是没有震撼力的。
总是,我觉得长期以来由于崇高在美育中的地位被忽视而使得我们对美育始终缺乏一个完整的概念,现在已到了对之作出全面理解的时候的。特别是在当今物欲横流、享乐成风、价值迷失、信仰失落的时代,这对于我们全面而有效地实施和贯彻审美教育,培养人格健全的社会主义新人,尤其具有重要的意义。
注释:
[1][7][13][24]席勒:《美育书简》,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108页,第95-96页,第133页,第146页。
[2][16]柏拉图:《理想国》,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169页,第203、172页。
[3][4][5][6][12][23][26][33][34][35][36][37][39][40][41][42][45]康德:《判断力批判》上册,商务印书馆,1964年版,第45页,第86页,第107页,第114页,第46页,第142页,第123-124页,第142页,第80-90页,第102页,第97-98页,第84页,第95-97页,第105页,第114页,第103页,第113页。
[29][31]席勒:《论崇高Ⅱ》,《席勒散文选》,百花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108页,第99-103页。
[9]葛伦:《医书》,《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14页。
[10]荷迦兹:《美的分析》,《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101、105页。
[27][37]柏克:《论美和崇高》,《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121-122页,第118、122、123页。
[14][18][19][21]席勒:《审美习惯的道德作用》,《席勒散文选》,百花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143页,第142页,第146页,第142页。
[15]尼柯马赫:《数学》,《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14页。
[17][20][30][44]康德:《实用人类学》,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第244页,第133页,第236页,第157页。
[25]雪莱:《为诗辩护》,《十九世纪英国诗人论诗》,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29页。
[28]戈希尔:《第三思潮•马斯洛心理学》,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版,第85页。
[30]康德:《论优美感和崇高感》,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第3页。
[38]席勒:《论崇高Ⅰ》,《席勒散文选》,百花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77-79页。
[32]朗加纳斯:《论崇高》,《西方文论选》上册,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129页。
[43]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53-59页。
[46]康德:《人类历史起源臆测》,《历史理性批判文集》,商务印书馆,1990年版,第67页。
[47]沃克:《存在的焦虑与创造性的生活》,《人的潜能和价值》,华夏出版社,1987年版,第404页
[48]《孟子•告子下》;
[49]蒙田:《对孩子的教育》,《蒙田随笔集》,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42页。
[50]梁启超:《饮冰室合集•论毅力》。
[51]奥伊肯:《新人生哲学要义》,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年版,信捷职称论文写作发表网,第184页。
[52]康德:《实践理性批判》,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17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