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生而长,雁生而伸,其性使然。人而学,或使之也,凡物无不异也者。刚之树也,刚取之也。柔之约,柔取之也。四海之内,其性一也。其用心各异,教使然也。(《性自命出》第8、9简)
爱类七,唯性爱为近仁。智类五,唯义道为近忠。恶类三,唯恶不仁为近义。所为道者四,唯人道为可道也。(《性自命出》第40、41、42简)
这就必然要在美学理论上滑出孔子的轨道:
闻笑声,则鲜如也斯喜。闻歌谣,则滔如也斯奋。听琴瑟之声,则?如也斯叹。观《赉》、《武》,则齐如也斯作。观《韶》、《夏》,则勉如也斯俭。(《性自命出》第24、 25、26简)
喜斯陶,陶斯奋,奋斯咏,信捷职称论文写作发表网,咏斯摇,摇斯舞。舞,喜之终也。愠斯忧,忧斯戚,戚斯叹,叹斯抚,抚斯踊。踊,愠之终也。(《性自命出》第34、35简)[6]
审美活动所唤起的情感,是有审美对象与审美主体的互动,共同碰撞产生的结果。《性自命出》的可贵之处在于,把审美体悟界定为一个主体与客体相摩荡,波澜起伏的过程,主体是审美的内在根据,客体是审美的外在条件;主体审美情感随客体世界的迁移变化而摇曳,客体的存有状态随主体有意向的选择而凸显其存有的意义。应该说,在这里,《性自命出》已经涉及到哲学上和美学上极为深刻的东西,开了刘勰“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情溢于海”的先河。如果我们把它的思想在向前推进一步,就几乎可以与王阳明、海德格尔实行思想对接了![7] 这是一个值得我们认真思考和研究的地方。
三、审美体悟是“反善复始”的重要途径
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为政》)这里有两个意思,一是艺术的创作思想不能在伦理道德上违反仁义礼智、君臣父子的规范;二是艺术的创作手段不能在形式上违反中庸之道的模式。“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学而》)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八佾》)才是至善至美的风格。只有这种“思无邪”的作品,才“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尔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阳货》)应该说,孔子是充分注意到了艺术的内在特征的。但是,从本质上讲,这是一种以知识认识作用代替审美体悟,以社会的伦理道德规范覆盖、宰制艺术规律的观点,其审美的主体性体现得十分微弱。在人类的思想史上,主体性的弘扬从来都是与社会整体控制相矛盾的,正是在这种矛盾摩擦推进、循环往复的过程之中,人类得以完善了自己,也同时使社会的结构趋于合理。孔子的思想毕竟是历史发展的一个思想环节,它有它存有的历史根据。
对于在人类社会的早期实行全面的集权统治,集中社会的整体力量以克服各种困难的必要性,对孔子“里仁由义”,“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里仁》)的仁义归依,《性自命出》的作者是有深刻认识的。这就是作者著文论述“凡人虽有性,心无定志,待物而后作,待悦而后行,待习而后定”的根本原因。但是,“心无定志”来自性情的摇荡,虽然可以“习而后定”,但是,我们回避不了人的性情和情感,以及由此而导致的审美体悟。正是在充分认识到审美体悟与性情不可分割的内在联系之中,作者发现了一
条最为直截、深入地触及人的灵魂,直达仁、义的捷径——这就是审美体悟:
《诗》,有为为之也;《书》,有为言之也。《礼》、《乐》,有为举之也。圣人比其类而仑会之,观其先后而逆顺之,体其义而节文之,理其情而出入之,然后复以教。教,所以生德于中者也。(《性自命出》第17、18简)
吟,由哀也,?,由乐也,愁,由声(也),呕,由心也。(《性自命出》第33简)
凡学者求其心为难,从其所为,近得之矣,不如以乐之速也。(《性自命出》第36简)
孔子在把握审美体悟可以直达仁义,把人的个体心理体验与社会伦理统一起来的思想,是与《性自命出》的作者一样的。孔子也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述而》)但是,我们如果全面地分析了《论语》与《性自命出》的整个思想体系,就会轻易地发现,孔子之“游于艺”的目的在于达到道德仁义的境界,他的思想始终都在致力于仁义与人的心理欲求的统一,可是这毕竟只是一种后天的愿望,需要付诸长时间的努力奋斗才能达到。在现实生活中,在专制集权势力十分强大的中国封建时代,往往是封建宗法伦理的规范取代了人的天性,人的主体性是谈不上什么空间的。《性自命出》的创作目的是为了锤炼“性”、“情”,在儒家的理论框架中为人的主体性赢得一片蔚蓝的天空。正是由于《性自命出》的创意都是建立在“性”、“情”之上的,其审美体悟的作用也就在主体性的阐述、丰富和建树中,得到了深刻的认识:
观《赉》、《武》,则齐如也斯作。观《韶》、《夏》,则勉如也斯俭。咏思而动心,如也。其居节也久,其反善复始也慎,其出入也顺,司其德也。郑、卫之乐,则非其声而纵之也。凡古乐宠心,益乐宠指,皆教其人者也。《赉》、《武》乐取;《韶》、《夏》乐情。(《性自命出》第25、26、27、28简)
审美体悟的目的,就是要更直截、更顺利地“反善复始”。作者的论述虽然并不是以“反善复始”为逻辑的最终归宿,但是,从上下文的语境中,《性自命出》中确有这样的背景。 “反善复始”这一命题直接来源于《礼记·祭义》的“反古复始”。这是思孟学派依山点石,借海扬波的结果。“反古复始”的理路是,通过对祖先的祭祀,对宗亲的复归,在细密、繁复的礼仪之中,体认天命,“报本反始”,它的理论本质是宗法性的天命皈依;而“反善复始”却重在通过审美体悟,通过音乐欣赏,来确证自我,虽然这种“自我”仍然具有天命的支撑。《性自命出》指出“义也者,群善之也”,(第13简)郭店简《语丛·一》也有“有物有容,有尽有厚,有美有善”(第15简)“爱善之谓仁”(第92简)的命题。可见,在郭店简中,“善”是一个直接脱胎于“仁义”,却又超越了“仁义”,甚至高于纯粹美的一种概念,
也就是后来孟子“此善不与恶对”之先验的“善”。这里的“始”,就是《易·乾》“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的元初之“始”,就是“性自命出,命自天降”的“天”,也是超越了善恶的,先验的心之本体。因此,“反善复始”在精神上追求仁与义,在主体上回归性情,在实践上“固定心志”,把审美的体悟与天命的皈依融为一体。从哲学史的发展来说,《性自命出》的这种美学观,是与《中庸》“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以及“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完全一致的思想路径,而且还直追孟子“尽心、知性、知天”的超越思想,这就使儒家的美学思想向前跨了一大步。
注释:
[1] 李泽厚,刘纲纪:《中国美学史》第一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16页。
[2]《论语》中共提到“性”字,“情”字各两次,都没有正面论述这两个概念。
[3] 本文所引用的《性自命出》原文,参阅了廖名春先生《郭店楚简〈性自命出〉篇校释》(请参见2000年8月油印本《清华简帛研究》第一辑),在此致谢。
[4] 刘纲纪:《艺术哲学》,湖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586页。
[5] 《语丛·三》第98简有“丧,仁之端也”的判断,这给我们透露了由前儒时期为人主持丧礼而来的儒家哲学,对人的观察是极为深刻的,对人生的生老病死也天然地富有悲悯的情感。另外,儒家重视诗教和乐教,上海楚简披露的《诗论》中有“诗不离志,乐不离情,文不离言”的重要判断,这也说明了情感在儒家哲学中的地位。
[6] 这里的第二段引文与《礼记·檀弓下》相近,但是,《礼记》之文是谈论丧葬之踊,而这里却是谈论“凡学者求其心为难,从其所为,近得之矣,不如以乐之速也”,是地道的美学之论。这是《性自命出》利用儒家已有经典,推陈出新,点石成金的典范。
[7] 王阳明指出:“有是意,即有是物;无是意,即无是物。”(《传习录·中·答顾东桥书》)海德格尔认为:“真理不是关于对象(客体)的真理,而是人自己的在的真理。真理不是知识,而是人的在本身的展现、澄明。”(参见刘放桐等编著《现代西方哲学》下册,第59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