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根斯坦与哲学的未来论文(4)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18-12-18

  让我对我所指的窘境说得清楚一些。我所指的是这样一种情况:在思辨性问题不再存在的地方,我们依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人们在理性上依然不一致。例如,就猩猩而言,我们要说些什么?人脑与计算机是同类的吗?最基本的原始培养方式是否会削弱一个成年人的道德理性能力?等等。生活并不只是充满难题,生活也充满窘境。只有很好地解决了难题,我们才会对窘境有清晰的认识。不是要解决它们——只是提出它们。

  什么东西能够确保规范体系的连续性和适用性呢?没有。无论如何规划,任何体系都保证不了它自身的连续性和适用性。如果任何一个体系都无法做到这一点,那么任何体系外的诉求也只能是另一个体系,它想要在体系外寻求证明。不仅对于一个规范体系而言不可能建立起自己的标准,连我们的语言也做不到这一点。语言根本不是一个规范体系,事实上它也不是一个单一的非规范体系。语言是没有尺度与范围的家族,它的所有成员在不可预期的地方都潜伏着不确定性。

  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认为存在着一个哲学问题,通过一个可以消解的方案,留下来的都是清晰的。然而在后期著作中他坚持认为存在许多不可预料的哲学难题,它们以我们无法系统地预期的方式出现。因此,这不是一个我们有望规范的单一体系,对此我们只能忍受失望。进一步讲,我们用语言处理的是无数种不同的事情——语言游戏——它们满带不确定性、令我们困惑。可以想象,哲学难题没有终点,但是如果我们止步于此,混乱将会增加,我们将会变得更为无力。

  四、审慎才能的首要性

  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主张存在唯一的哲学问题——命题的本性。这种主张之所以看似合理,是因为:第一,所有哲学问题都是被掩盖了的语言混乱;第二,语言构成了唯一的逻辑形式——描述可能事实的命题;第三,清楚了命题的本性也就能明白一种表达要么描述了一个可能的事实(即科学问题),要么是其他的事情(语言之外的事情,即无意义的事情)。所以要么是科学,要么是无意义。正如维特根斯坦在此书的序言中说的,解决了命题的本性也就解决了一切哲学问题—或者可以进一步说,使一切哲学问题都消失了。这就是他所相信的他已经完成了的工作。

  维特根斯坦在后期著作中依然坚持第一个主张:哲学问题是语言的混乱。他摒弃了第二个主张,但并没有放弃这样一种观点,即语言具有某种单一的形式和功能,这种观点支持如下说法,语言具有四种、七种乃至多种形式和功能。他并没有提出一种整齐有序的语言体系论,原因很简单,一旦你认识到语言是一种行为(游戏)家族——在原则上就不可能提供一种全面研究语言的方式。就如同不可能对人的生活进行全面考察一样,我们不能对每一种可能的活动进行分类,也不可能提前制定好每一步该怎么走。

  为什么我们不能设想自己能够完成那样的工作呢?当然,这个任务过于宏大,但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想象一下对语言使用的各种可能途径作一次宏大而全面的描述,在这种叙述中,我们对各种主张、问题、命令、建议以及在叫人出门的事件、宣布比赛结束等等进行归类。为了说明这种归类是完备的,它必须说明自己是详尽无遗的,这就如同卡通画里的肥猪在结尾的时候气急败坏地说的话:“唉,唉,唉——这就是全部,乡巴佬!”但这仅仅是一种自我参照的姿态——体系总是从内部想对自己说些什么——这就产生了罗素所说的矛盾。在形式上不可能存在有效的封闭性主张。你可能会说:“啊,你要知道,肥猪的话的确结束了卡通故事。”是的,它的确是该卡通故事的最后一句话,但是肥猪的话并不能证明说它是最后能够或者将是最后所能说的事情。卡通故事恰好在那里结束了,但能够证明肥猪权利的是接着发生的事情,而不是它自言自语的东西。

  语言研究向我们揭示了绝对没有那种使用语言的方式,即发表声明、提问、下命令、讨钱是一张完整的清单。顺便说一下,讨钱(begging for money)是一种提问还是一种自我独自?这个问题的正确回答是:只要给我们一个关于我们说了些什么的事例,我们就会讨论它。哲学不是无根据的分类。事实上,进行没有尽头的分类活动比无意义更糟糕,那将是误导人的或者在现实中是招人厌恶的,但那是另外一个论点。

  因此,维特根斯坦后期著作中的具有启发意义的洞见就是:在原则上,我们无法对语言是什么以及语言如何起作用给出完整的说明。似乎存在无穷种使用语词的方式,因而并不是除了科学的就是无意义的,有科学的使用方式,也有无穷种其他的语言使用方式。不,等一下,在《逻辑哲学论》中,维特根斯坦对科学的定义是沉迷于对命题的教条化理解中的。他认为科学是由世界上的事实组成的真实主张。但是这样的主张就和说叉肢螯虾(Orconectes Durelli)平均来讲是一种比马氏隐螯虾(Troglocambarus Maclanei)更大的小龙虾一样(这个比较龙虾尺寸大小的例子来源于我的同事汉德里克斯学院的凯利·阿格鲁)。这种主张是科学的吗?是科学的。是真实的吗?是真实的。它所描述的单一事实是什么?如果这个问题居然还有答案,那它也是不简单的、不容易回答的。进化论的主张到底有多么复杂?那就得想一想斯蒂芬·杰·古尔德(Stephen Jay Gould)的鸿篇大著《进化论的结构》(The Structure of Evolutionary Theory)。且不论此书关于进化论的观点是否合理,只需想象一下它力图如同《逻辑哲学论》所描述的一样,把如此巨大而复杂的工作限制在科学的范围内。因此该书不仅仅跨越到“非科学”那一边去了,该书语言的丰富性也超越了这样一种观念的限制:语言只能描述可能出现的具体事实。科学自身的多变性和困难度是这样一种简单的观念无法容纳的。

  在科学之外,还有很多变种和混乱呢!这种观察不是要说明在决定是否服用抗生素的问题上占星术与医学同等地好,也不是要去说明虔诚者是否该做礼拜、人们是否该继续谈论燃素,等等。问题的关键只是在于说明语言使用存在各种不同的方式,我们要很小心地使自己的观念同别人的一致。

  但是问题依然存在:我们面临很多并不仅仅是关于发现什么东西的问题和迷惑。它们似乎需要一些能够告诉我们要去发现什么,或者我们的发现与我们已经知道的事情有何关联的先前的工作。这是一个重大的问题:既然无法提前指定什么是语言的可能形式或者语言的可能用途,也就无法提前指定可能的迷惑会在什么地方出现,因此也就无法辨明我们会在什么地方找到哲学问题。于是,我们可以展望,哲学没有止境——即是说,只要我们用语言来完成日常之事,当我们遇到无法预期的迷惑与不清晰的时候,哲学就会一再出现。

  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认为,当问题得以解决之时也是哲学应该终止之日——例如,严守界限。但是永无止境的问题意味着我们继续需要进行哲学思考。对于经受住同现实生活的经历作比较的考验的结论还要做一些说明。维特根斯坦在早期总是把所有事情都放到普罗克鲁斯忒之床上去进行衡量,普罗克鲁斯忒是古希腊传说中的一个强盗,他抢劫过往的客商并把他们放到自己的床上。如果客商身体过长,他就把多于床的部分锯掉;如果他们没有床长,他就把客商拉长。这个故事的原意就是“一个适合一切的尺度”。维特根斯坦的策略同普罗克鲁斯忒一样,把所有的事物都放到命题这张床上:如果它是一个真实的命题,我们需要去证明这一点,如果它不是一个真实的命题,我们必须保持沉默。

  根据这条规则来生活只会迫使我们这样说话,比如,一场特殊的战争是否是正义的,某种税收是否是合理的,某幅油画是否是美丽的,棒球三垒打后击中正确的一角是否是值得称赞的,等等。更糟糕的是,它还会迫使我们说一些关于发生在这些事情之后的问题,迫使我们去讨论是什么使得战争成为正义的抑或非正义的、税收成为合理的抑或不合理的、油画是美丽的抑或不美丽的、最后的一击是伟大的抑或不伟大的,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人们会说:“永无止境”。但是没有人那样生活,我们只是说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想象那些同意这些例子的人们将必定停下来或者自言自语。

  让我们这样想,我们中无人经历了语言用途研究的终点。这样的研究是什么样的呢?答案很类似:无法提前指定它们会是什么样的。假定如此,那么绝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设想我们能够提前知道困扰、迷惑我们的问题是什么。我们也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容易搞清楚的,或者它们都需要些什么技巧。如此我们就站在了老师的立场。

  哪种教育能够安顿人生,一劳永逸地解决困惑呢?这里说的人生,是指人们通过语言工具来处理问题将会产生更多问题的人生。提出了这个问题也就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显然,教育培养人们独立解决不断出现困境的能力。教育也强调人们在说话和写作中要表达清晰;它着重培养人们在听说方面的欣赏和批评技巧;它鼓励人们去问“你指的是什么”、“有什么理由要相信它”;它倡导人们在意义分析、证据追求中的技巧;它强调论辩的能力,这种能力不是恶劣地对别人说的话找茬儿,而是一种组织和权衡证据的能力。总之,它是要推动人们思索技巧的进步。人们需要这些技巧来为自己把事物弄清楚,而不是依赖公认的专家去指导他们。

  这就是维特根斯坦的一生给予我们的启示:没有什么能够取代个体艰苦不懈的思索。

  注释:

  ①本文为“哲学:基础理论与当代问题”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

  【参考文献】

  [1]Nagarjuna, Vigrahavyavartani: Avering the Arguments, Emptiness: A Study in Religious Meaning, by Frederick J. Streng. Nashville and New York: Abingdon Press, Part Ⅱ, #29, p. 224.

  [2]Ludwig Wittgenstein, Lecture on Ethics, The Philosophical Review, Vol. 74, No. 1 (Jan., 1965), pp. 3 - 12.

  [3]Ludwig Wittgenstein, Philosophical Remarks, edited by Rush Rhees and translated by Raymond Hargreaves and Roger White. New York: Barnes and Noble, 1975. p. 226.

  [4][5]Ludwig Wittgenstein, 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 translated by G. E. M. Anscombe, Third Edition. New York: the Macmillan Co, 1958. #111, #1.

  [6]Ludwig Wittgenstein, 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 translated by D. F. Pears and B. F. McGuinness. New Youk: The Humanities Press, 1961. #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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