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我国古代北方地区长期以来是赋役并重,唐宋以来尤以劳役特别沉重为特色,而南方地区劳役相对较轻。这是历史形成的社会地域分工。北方役重的原因,主要是政治中心所在,各种社会活动和工程众多,又是防边备战的军事重心,国防、战争需要大量兵员民夫,加以黄河河患频繁,常年劳役着数以万计的沿岸人民。北方人民为社会历史发展提供了主要的社会劳动生产力,劳役地租转换的经济、财政价值同样十分重要,并体现了与政府之间的严重的人身依附关系。沉重的劳役严重影响了北方社会经济的发展,成为经济重心南移的主要原因之一。
关键词:古代北方;劳役;经济特征
古代赋役是统治阶级对被统治阶级实施统治、剥削的基本形式,也是国家的存在方式和基础。沉重的赋役负担,历来是古代广大劳动人民常规的社会灾难。由于幅员辽阔,南北各地历史进程和社会经济发展存在着很大差距,赋役负担的强度各不相同。我们看到,在中国古代相当长的时期内(兼涉近代),北方地区与南方地区(一般以淮河、秦岭为界)相比赋役并重,其中尤以劳役负担更重。这一问题的揭示或深入探讨,有利于深入研究中国赋役史的地域差别,有利于进一步了解北方社会经济、政治的特征,意义之重要是不言而喻的。笔者孤陋,尚未见到有关系统的专论,故不揣冒昧,将一些粗浅的认识撰写成文,就教于方家。
一、北方劳役沉重的史实
之所以说北方劳役沉重。是与南方相比而言的,从这点出发。比较的时代就应当是统一的朝代。否则.在分裂割据时代,各政权劳役体制不一,传世史料不均,加以政治经济状况不同,难以比较并得到明确的认识。所以,本文就从我国第一个统一的封建中央集权国家秦朝开始。
众所周知,秦朝以最为剧烈的徭役张扬着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强悍。广建宫殿,修筑长城,营造陵墓,开铺驰道以及戍边征战,残酷地役使广大劳动人民:“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1](《严安传》)他们绝大部分都是北方人。如秦始皇陵刑徒墓出土的陶文中,记载有明确籍贯者18人:东武(今山东武城西北)6人,博昌(今山东博兴县南)2人,杨氏(今河北宁晋附近)3人,平阳(今山西临汾西南)、平阴(今河南孟津北)、兰陵(今山东苍山县西南)、邹(今山东邹县西南)、訾(今河南巩县西南)各1人,赣榆(今江苏赣榆)2人。[2]赣榆与今山东接壤,在淮水以北。因此可以说这18人全属北方。另外,从以下几点,还可以推论服役者主要是北方人民。其一,秦朝兴起于西北,所吞并的六国,除楚国外,皆在北方,这就是说,统一前后的秦朝以北方地区为基本统治区,北方是其赋役的主要来源;其二,所兴建的种种工程,绝大多数在北方,应是就近调集劳动力。秦代虽无全国户口数字传世,但从后代的情况可以看出,当时北方人口数量占绝对优势,南方尚地旷人稀,不可能征集到大量劳力千里迢迢服役于北方。而在北方戍边或作战的部队,单纯考虑到战斗力而言,也不会有太多的不服水土气候的南方人。其三,大兴徭役,引起相关地区人民的激烈反抗:“陈胜、吴广举陈,武臣、张耳举赵,项梁举吴,田儋举齐,景驹举郢,周市举魏,韩广举燕。[1](《严安传》)除吴、郢之外,其余5地皆在北方中原,可以说明北方徭役最重,涉及地区最广。
两汉时期,大规模的徭役虽不及秦朝那么繁重,但决不轻松。对秦朝情况的推断同样可用于汉代,北方地区仍是赋役并重,并有史料可以证实。如桓帝初.有一首盛传的童谣云:“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其背景是:“凉州诸羌一时俱反,南人蜀汉,东抄三辅,延及并、冀,大为民害。命将出众,每战常负,中国益发甲卒,麦多委弃,但有妇女获刈之也。”[3](《五行志》)由此可知,服役出征的主要是麦产区,而麦产区主要在北方。在此之前的汉和帝永元十三年,一道诏书披露说:“幽、并、凉州户口率少,边役众剧。”[4](《和帝纪》)其实整个北方边疆地区都经常承担着众剧的边役。又如京兆府的长陵,由于“园陵蕃卫粢盛之供,百役出焉。民用匮乏,不堪其事”,[3](《郡国志》)原有5万户,至后汉灵帝光和中,逃亡流散仅余下不足4000户。汉代黄河之患频繁,治河之工,自然是沿河地区人民,仅汉成帝鸿嘉年间,沿黄河治河吏卒每年即3万以上。[1](《沟洫志九》)
历史上第二次大征徭役扰乱天下的是隋炀帝时代,受害最严重地区还在北方。如大业元年为开通济渠,调发河南、淮北诸郡民夫“前后百余万”;大业三年为开通驰道凿通太行山,调发河北10余郡丁男;[5](卷180)大业四年,为开永济渠,调发河北诸郡百余万人,而且由于“丁男不供,始役妇人”;大业五年西征,“自西京诸县及西北诸郡,皆转输塞外,每岁巨亿万计;经途险远及遇寇钞,人畜死亡不达者,郡县皆征破其家。由是百姓失业,西方先困矣”;大业七年征高丽,东部地区横遭摧残:“诏山东置府,令养马以供军役。又发民夫运米,积于泸河、怀远二镇,车牛往者皆不返,士卒死亡过半,耕稼失时,田畴多荒……又发鹿车夫六十余万……重以官吏贪残’因缘侵渔’百姓困穷,财力俱竭……于是始相聚为群盗”,齐郡邹平人王薄率先起义,以该郡长白山为据点,“避征役者多往归之”。[5](卷181)从此拉开了隋末农民战争的序幕,“自燕、赵跨于齐、韩,江、淮人于襄、邓,东周洛邑之地,西秦陇山之右,僭伪交侵,盗贼充斥”。[6](《食货志》)在北方掀起的以北方为主要战区的隋末农民大起义,有力证明了北方地区的徭役之重,到了不堪忍受的地步,导致了社会大崩溃。
接受隋朝灭亡教训的唐代,开创了中国古代的鼎盛局面。繁荣强大的唐朝建立在向人民征调赋役的基础之上。即使在“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之时,北方人民也避免不了徭役百出的命运,而且以京师所在的关中最为突出。如贞观十三年魏征指责道:“顷年以来,疲于徭役,关中之人,劳弊尤甚。杂匠之徒,下日悉留和雇;正兵之辈,上番多别驱使……递送之夫,相继于道路。”[7](卷10)连年的劳役,人民并没有得到休养生息。开元二十六年,唐玄宗的一道赦书也承认:“京畿近辅,百役所出……异于诸州。”[8](《赦宥》)唐高宗时,陕州甚至经常调发妇女修路,“顷年妇人役修乎道路,盖其常也”。[9](《历代盛衰户口》),连妇女也常年承担重体力劳役,男子服役之多之重,便可想而知了。到了战乱或多事年代,人民的徭役负担越发沉重。唐代宗广德二年的南郊赦文即载道:“自凶蘖乱常,王室多难,干戈不息,今已十年。军国务繁,关辅尤剧”,仅京城诸司和京兆府常规的征调人力,每月即多达84058人。[10](《南郊赦文》)武则天时陈子昂上书云:“北国丁男,十五乘塞,岁月奔命,其弊不堪。”[11](《陈子昂传》)北方的丁男一半被调至边防服役。唐代徭役以北方为重,集中在关中,还有明确的对比史料可以证明。如唐太宗时,高季辅言:“关、河之外,徭役全少,帝京三辅,差科非一。”[11](《高季辅传》)所谓关、河,即关内及河南、河北诸道,当时正是唐代的经济重心所在地。而南方经济、人口虽然迅速增长,徭役相比北方而言还是不多的。如唐玄宗开元十八年江南西道宣州刺史裴耀卿言:“江南户口多,而无征防之役。”[12](《食货志三》)
北方役重、南方役轻的现象,到了北宋更加明显。太平兴国五年,宋太宗曾询问荆湖路转运使:“荆湖累年丰稔,又无徭役,民间苏否?”[13](《李惟清传》)可知荆湖路没有徭役或不常有徭役。宋仁宗时有官员言:“京畿及京东、京西等路,每岁初春差夫,多为民田所兴,逐县差官部押,或支移三五百里外,工役罕有虚岁。伏知江淮并不点差夫役,当农隙之际,一向安闲,比之北地,实为优幸!”[14](《食货》7之13至14)元丰年间,宋神宗派使臣整治楚州新河,临行前当面叮咛道:“东南不惯兴大役,卿且为朕爱惜兵民。”[15](卷1)而在北方则是另外一幅景象,朝廷仿佛换了一副心肠,不再抑或无法爱惜民力了。宋神宗时河东调夫30万建筑边防城寨,按户等配征,辽州上户至有配夫434人者,即使贫弱的下户也配至16人,远远超过了民户的实际承受能力。[13](《范育传》)陕西向前线运送军粮,大肆征发民夫,以至于延州诸县“丁夫发尽,已差及妇女”。[16](卷319)乡兵之役,也以北方为重,南方为轻。如宋神宗时实行的保甲法,重点即在北方:“诏行于永兴、秦凤、河北东西、河东五路,唯毋上番。余路止相保任,毋习武艺”,[13](《兵志六》)也即其他路的保甲不必参加训练。宋代边患频繁,而边患主要集中在西北地区。边防要地河北、河东、陕西三路各种徭役最重。宋哲宗元祐二年,侍御史王岩叟特别指出“三路常受天下之弊”,举例说:“初刺强丁或义勇,非百姓之乐也,而三路当之;后变义勇为保甲,教之以兵,人人之所共苦也,而三路当之。大兵西讨,深入绝境,陕西、河东之民身亡家破,室庐为空,而诸路不预也……夫以天下之大,不能无非常之事,而非常之事常在于三路。”[16](卷398)各种劳役不但消耗了西北大部分劳动力和劳动时间,甚至还吞噬了大批生命。仅宋太宗时的对灵州之役,陕西百姓随军运送粮草而死亡者,就多达10余万人![16](卷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