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古商城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14-12-07
    在沅水与巫水的汇流处,有一座美丽而古朴的小山城---洪江。这里没有古代威严的城楼、城墙,连城墙的一方断壁残垣也寻找不到,有的只是四野的山光水色和一城深藏的神秘。 

  我生于斯,长于斯,自以为对她是比较了解的。然而,到了两鬓斑白的年纪回到故乡,这座曾享有“小南京”、“小重庆”美称的古商城,给予我的感受,还是那样强烈,使我的心颤动,难以自抑。 

  今年初春的一个日子,我来到洪江。洪江的新街道、新建筑格外亮丽抢眼。走在其间,令我很难辨别此刻我的脚下究竟相对过去什么位置。在一阵诧异,一阵惊喜之后,我钻进了至今尚保存着的旧城区一隅。当年叱咤商界的风云人物多居于此。 

  循着儿时留在石板路上的足印,从岩码头经龙船冲上长码头,沿途还走访了里仁巷、油篓巷、塘冲和北辰宫等巷道。一路所见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更显苍老罢了。许是岁月的剥蚀,本就古老的房屋粉墙更加剥落了,梁柱也显出难以支撑的歪斜,那一扇扇油亮的黑漆铁皮大门也满是锈迹。这情致顿使我念及一位满脸寿斑的老妇,默默独坐门前,任小巷两壁高墙间泄露的阳光摊晒她疲惫的身心,唯墙头叽叽喳喳的麻雀,像是在与之对语已逝的悠悠岁月…… 

  目光所触,似乎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沧桑感,然而正是这座古城在自身的兴起中,却折射出了近代商品经济的朦胧曙光。在我国悠久的历史中,城市是以政治、军事统治中心为主要功能而产生和发展的,最初并不以商品经济的发展为条件。洪江城的崛起则是少数例外中的一个,很有些像中世纪欧洲所产生的某些城市,靠工商业维持生存,其经济因素起了决定性作用。 

  据《洪江市志》载:“洪江古名雄溪,本为蛮荒之地。”“宋,元五年(1090),置洪江寨,隶黔阳县。元,至元八年(1271)废洪江寨。明,洪武年间(1368—1398),设洪江驿,属会同县,置驿丞,有驿船4艘,水夫4名。”我一页页的翻阅,想查找到直至清末,洪江所设置的最高行政管理机构,终于发现是同治十四年(1875)所设置的“保甲局”。 

  所载的这段史实无疑表明,洪江在古代历史上从未成为过那方山水的权力中心。在此,我忽然感到自己对常识的无知,回到故乡还在寻寻觅觅地找什么城楼、城墙的遗迹。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城市即权力的象征,能否修建城墙、城墙的高低尺寸、城市规模的大小,都是有严格规定的,违者都会引发祸端。对此,《左传·隐公三年》记载的“郑伯克段于鄢”和《战国策·齐策》记载的“靖郭君将城薛”两则故事,就足以说明这个问题。所幸的是,正是这块封建统治极为薄弱的地方,成了资本主义萌芽的温床。 

  在洪江一辈辈人的相传中,说是明代万历年间,傍沅、巫二水汇流处的犁头嘴一带有了几家店铺。此后陆续涌入的商客和手工业者,他们挣脱了家门边几亩薄地的羁绊,来此买桐油不再是为自家照明的灯盏,购买木材也不仅是为子孙修建华屋豪宅。他们用全新的眼光打量这陌生的地方,终于发现这里扼守的湘、鄂、黔、滇、桂“五省通衢”,是我国大西南交通孔道。显然,洪江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加之气候环境优越,沅、巫二水上游广大地区山林茂密,物产丰富,且有通江达海的舟楫之利。一个看似天方夜谭的神奇构想便在这里悄然实施了。高低位置不同的店铺、作坊、钱庄、酒楼、茶肆、吊脚楼和窨子屋,被一块块青石板铺设的道路和一级级条石垒砌的台阶,网状般地组合成了一座拥有“七冲、八巷、九条街”的商埠。一个以洪江为中心,在原料产地、产品销售区分别设有庄号的庞大商业网络,从此出现在了沅水边。洪江早期的这种运作在星移斗转中展示了当时洪江人的睿智和大气,商贸交易一路飚升。在《市志》上可以看到,上世纪三十年代,向沪、汉间仅木材、洪油的年销量竟高得连当今的商界人士也瞠目结舌,最高年销售木材90多万立方米,洪油20多万担,另还有各类山货土产近12万吨。从沪、汉间返回的布匹、西药和其他百货,又在洪江向周围各县及邻省边境扩散,两头赚取的利润均进入了洪江的帐上。 



  儿时不知世事,不明白开设在窨子屋的大商号,何以算盘终年作响,只知哪里热闹就往哪里赶。因傍二水故呈矩尺形的十里长街是我童年喜欢的去处。街道像是从远方迷朦处的纤道演化而来,一经拐角,又由街道演化成纤道而去。长长的街道像是经过较为周密的分行划市,分段砌有拱门通道的风火墙,各段经营自有特点,而榨油、打铁、制油桶、做木器、编竹缆则另辟有工场。城中心一段最为热闹,宛如南杂、百货、中药、布匹、绸缎的大汇展。附近农民也将自养自种的产品挑上街来交易。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的争执声,把全城闹得沸沸扬扬。一到盛夏,城边大湾塘岩隙中渗出的山泉水,也被十来岁的孩子挑进城来沿街叫卖:“大湾塘的沁凉水啊———”接着便是一句极有现代意识的广告语:“一个铜板喝个饱,两个铜板洗个澡!”直到深夜市嚣之声也未平息。挑着的熟食担在一盏马灯的光亮中缓缓移动,竹梆的敲打声衔一缕冷月,会远远传入深巷内早已关门闭户的人家。 

  街市上的这般光景,使得远近商客无不称羡,居然还惹得隐居深山的各路菩萨神仙也捺不住一庭空寂,纷纷移驻街边。十余座飞檐高翘、雕工精细的庙宇立时而起,祈福求财的香客进进出出,又给街道平添了另一种热闹气氛。 

  街道外岸有一座座码头伸向河中。每到春末夏初,河水上涨,这正是洪江行船放排最紧张的季节。临码头的水域桅杆林立,货物满舱,摆开了千帆竞发的态势;下游不远的河湾里,编排好的木排则又盖住了大半边河面。听到鞭炮响,信捷职称论文写作发表网,我和邻里的小伙伴即便吃着饭也会丢下碗筷赶去。船头上、木排上,手持三柱香的老板,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庄重、虔诚,对着江天跪拜。拜毕,号子骤起,水波上涌,一张张白帆、一块块木排便离岸而去。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在当年被划破的水面上久久地回荡着一辈接一辈唱过的《沅水谣》:“三脑九洞十八滩,滩滩都似鬼门关。纤夫命薄多辛苦,只盼老天保平安!” 

  在那样的年代,洪江城的富商巨贾终究难以突破封建主义的藩篱。他们大手笔的运作虽折射出近代经济的朦胧曙光,却又杂染着光怪陆离的怪影。从沅水编织的巨大商业网络中攫取的巨额利润,既没有投入技术设备的改造,又没有找到新的投资方向,桐油生产依旧沿袭老祖宗遗留下来的木榨,全凭人工拼尽全身气力拉动撞锤猛撞。货物吞吐的重要码头,亦无一件机械设备,全靠双肩和背脊搬运装卸。于是,各具特色的酒楼、茶肆、烟馆、客栈、戏班和“最古老的职业买卖”便应运而生,给整个山城蒙上了一层奢糜之风。每值灯火黄昏,各路商客、士绅和阔少,便踏进了各自的去处,一醉于歌女卖唱的小曲和浓浓的酒香…… 

  也许这就是商业繁荣之初的衍生现象吧。在信息极为闭塞的年代,商品的价格、货物的囤积与抛售时机、各种货物经营的盈亏等等,这些在实地交易中极难刺探或摸准的行情,一进入这种酒色天地,便轻而易举地迎刃而解了。 

  若说沅水曾以它丰富的资源和独特的区位给洪江带来过繁荣,而在辛亥革命之后,似乎这里成了湘西的政治军事中心,其实这个中心带来的几乎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兵连祸结,初现近代经济意义曙光的古商城,重又蒙上了浓重的黑云。 

  洪江扼守大西南的商贸大通道,历来是兵家的必争之地。在护国讨袁战争中,护国军与袁军在湖南境内的首仗,就在洪江及附近诸县展开。交战双方在湘黔边境相互对峙,各不相让,使战争呈胶着状,持续数月,弄得洪江满城血腥。三十余年前,我随年近古稀的岳父路过莲花地时,他指了指路旁小土包上的一株古樟告诉我说:“那年头,一时北兵粮子杀进来,一时又南兵粮子杀过去,双方互抓的俘虏,中间也有被误认为奸细的老百姓,通通都在这棵树下砍头。‘嘀嘀哒哒’的洋号一吹,便一刀下去。砍下的人头全挂在这棵树上!”这次回乡,我看到见证洪江这段血雨腥风历史的古樟还在,枝叶浓密而葱绿,只是那小土包已围进了洪江医院的院墙内。 



  袁世凯死了,洪江并未免除兵祸。各路大小军阀以护法、北伐、军队内讧、阻截中央红军、追击红二、六军团的各种名义进驻洪江。湘黔军阀王家烈、何键、刘建绪以及周则范、犹国才、陈汉章等,无不利用武装割据时把持的军政大权,控制税收,勒索商民,并套用巨额军费充作官僚资本,在市场上兴风作浪,挤压得洪江大小商家几乎失去了生存的空间。他们聚敛钱财各有手段,其残忍程度骇人听闻。王家烈率先干起了武装贩运鸦片的勾当,两年多时间赚得光洋一千多万元。何键别出心裁,组建了一支专事武装贩运鸦片的部队,定名为“四路军总指挥部第一监护大队”,每担烟土索取运费180至600光洋。那时,由洪江过境的烟土每年均在3万担以上。国民革命军第十集团军总司令刘建绪又是一种手段。在《湖南文史资料选辑·合编本·第4集》上,载有冯器先生以亲身经历写成的《复兴银行始末》一文。文中指出,抗日战争爆发后,刘建绪套用巨额军费开办的“复兴银行”搬迁到洪江,在这里滥发辅币,囤积紧俏物资、闯关逃税。还以军用电台捕捉瞬息万变的市场信息,逼得无数商家走上绝路。驻军内讧也祸及洪江。湘西护法军总司令周则范、暂编第6师师长陈汉章分别倒毙在他们的部属枪下。洪江商家存于陈汉章钱庄的资金,被一笔勾销,悉数卷走。最令人发指的是当时的军事最高当局,他们竟以“莫须有”罪名,制造了震惊西南的“洪江八大油号资敌案”。一夜间,将洪江八大油号的老板全部抓走,由洪江解押到芷江,由芷江解押到重庆。几经磨难,案情最终真相大白,但洪江的洪油业由于耗资巨大,从此元气大伤,庆元丰油号的老板屈死在重庆。不久,曾捐资修建洪江大桥、洪达中学、赣材中学的杨恒源油号老板杨竹秋也一病不起,辞世而去。支撑洪江一方经济的洪油业由此全部歇业。抗日战争胜利后,虽有几家重操旧业,却已失去了当年的雄风。 

  走在窄窄的小巷里,我一边看,一边想,思绪纷乱得很。古商城被几番风雨拍打,毕竟还是像脊梁一样挺立在那里。只是那墙头斑驳零乱的痕迹,是泪?是血?还是先辈留下的信息密码?想着想着,我的脚步把我带到了儿时挑水的一个码头。 

  沅水还是那么美,那么浪漫,那么富有生机。两岸的山全都在春风中披绵叠彩,满目青葱。洪江城的身姿投影在水波里,恰如在水中濯足沐发的侗乡苗寨姑娘,任沅水的浩浩江流洗出细润,洗出青春,洗出骄傲的丰满。这里我并非是在空抒一腔热枕,就在我驻足的地方已见一条宽敞的沿江大道,内岸是鳞次栉比的新型楼房,外岸则开辟了供人游览休闲的绿地,夜晚此处定可领略到“归棹晚,载万家灯火新月一钩”的意境。而上游不远处,一座装机容量27万千瓦的水电站正在紧张施工,那出水的巍巍坝身,似乎在向人们昭示:沅江曾创造过一座古商城,必将创造一座更具活力的新城。假如这是可能的话,到时曾受贬龙标的唐代大诗人王昌龄有幸乘舟再经过洪江,见到一座最具时代特色的新城,必然会宠辱皆忘,把酒向月:“莫道弦歌愁远谪,青山明月不曾空”。 

  我相信,沅水是最具活力的。 
    核心期刊快速发表
    Copyright@2000-2030 论文期刊网 Corporation All Rights Reserved.
    《中华人民共和国信息产业部》备案号:ICP备07016076号;《公安部》备案号:33010402003207
    本网站专业、正规提供职称论文发表和写作指导服务,并收录了海量免费论文和数百个经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审批过的具有国内统一CN刊号与国际标准ISSN刊号的合作期刊,供诸位正确选择和阅读参考,免费论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谨防侵权。联系邮箱:25608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