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这段时间商人与地主之间的对立被刻画得太过了。另一个问题是:以唯物论来解释思想史,到底可以适用到怎样的程度?就所论及之消费与就业之间的关联来说,任何曾经深入这个主题的观察者都可以发现,这种想法决不只限于代表商人阶级的思想家。此外,话又说回来,高度的商业活动可以为产生和传布这种思想提供一个有利的环境,则是毋庸置疑的。
在讨论这篇文章的撰述情形时,郭沫若从5世纪的类书《艺文类聚》中征引了以下一段文字[3]:
周容子夏以侈靡见桓公,桓公曰:“侈靡可以为天下乎?”子夏曰:“可。夫雕撩然后炊之,雕卯(按:当作卵)然后瀹之,所发积藏,散万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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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论李斯》,参考Derk Bodde,China's First Unifier,a Study of the Ch’in Dynasty as Seen in the Life of Li Ssu,1938。
[2] 《历史研究》1954年第3期,页62。
[3] 《艺文类聚》卷80,页23上。
在“侈靡”篇中,可以找到实际上完全相同的句子:“雕卵然后瀹之,雕撩然后爨之”,虽然这些文字是被列为管仲和齐桓公的对话。曾有人主张《艺文类聚》的这段文字是从《管子》抄来的。不过,郭沫若觉得这段文字只是该篇中的一个故事,应该是从另外一本佚书中抄录下来的。他深信“侈靡”篇的作者就是周容子夏(姓周,名容,字子夏)并且在齐桓公的时代他还不可能在世。按照上面所言,郭氏将该篇的写作定在公元前190年。这主要是因为该篇提到了“妇人为政,铁之反重于金”。而且也提到了五行当中的土德将要代替水德的那种即将来临的转变。郭氏对此分别作了以下的解释:吕后在汉高祖死后统治了汉帝国;铁器时代取代了铜器时代——这实际上是在汉代早期完成的;以及号称以水德受命治天下之秦朝的灭亡[1]。虽然这些主张看起来颇为灵巧,不过从上面所指出的复杂的文字问题来看,还是应该以谨慎保留的态度来处理。
“侈靡”篇有一部分曾被译成英文,收在马斐里克教授(Lewis Maverick)所编的《管子,中国古代的经济对话录》(Economic Dialogues in Ancient China,the Kuan-tzu)一书中,该篇的篇名译作“Generous Rewards”——“厚赏”[2]。这个篇名以及全部内容的解释,大体是根据托名房玄龄(579—648年)所作的注疏(实际上很可能是8世纪早期的尹知章)。当用到像这样的文句:“他(即统治者)一定得精通厚赏的技巧,这样才可以使兵士彻底效忠。”(页82。译按:原文作“通于侈靡而士可戚”)时,意思倒还不错。可是,这种狭隘的解释在下面这段文字中就不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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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历史研究》1954年第3期。页27—32,58—59。
[2] Economic Dialogues in Anrient China,Selections from The Kuan-tzu.a book written probably three centuries before Christ译者;谭伯虎及闻恭文(Adam K.W.Wen)。审阅者:萧公权。该书由Lewis Maverick主持、编辑,于1954年出版。见页81—85。此书之书评,请参考杨联陞HJAS,18(1955),pp.284—288。
心灵受到残害的人不能期望会立下功德。(另一方面)那些财富滚滚而来的人,餍食山珍海味的人,晚宴中享受柔美音乐的人,把彩蛋放在雕花木所升的火上煮的人——这些人不是行商就是坐贾——除非他们的投机贸易被制止,他们是不会安分守己的。富人之所以能穷奢极侈,乃穷人所使然,因富人无法单凭自己就能过豪奢的生活……(页83)
如果把这段文字当成是对奢华的主张而不是批评,我们可以把这个翻译修正如下:
心灵受到残害的人不能期望会立下功德,此所以人们应被允许餍食山珍海味,享受柔关音乐,把彩蛋放在雕花木所升的火上烹煮(或者,更雅驯一点,彩蛋然后烹煮,雕木然后烹饪)。只要朱砂矿不被封闭,商人是不愿枯坐家中(而会到处活动)的。让富人穷奢极侈,(这样)穷人就有工作做了。此为平民谋生与不必仰赖救济就可以维生的道理。(原注:“百”当作“不”)。这不是他们所能独自办到的,而是有人用钱赡养他们[1]。
译按,原文为:“伤心者不可以致功,故尝至味而罢至乐,而雕卵然后瀹之,雕撩然后爨之。丹砂之穴不塞,则商贾不处。富者靡之,贫者为之。此百姓之怠生,百振而食,非独自为也,为之畜化用。”
依我的看法,《艺文类聚》这段引文的重要性,不在于告诉我们是何人主张奢侈的政策,而是在呈示了上面所引这段相当有意思的解释。
本篇中,另一段马斐里克的译本所未收的文字也很有意思。它赞同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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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不敢确定最后数句的意义。其各种不同的解说,参考《管子集校》,上册,页560。
长葬以*[黑+毁的左边]其时,重送葬以起身财,一亲往,一亲来,所以合亲也。……巨瘗堷,所以使贫民也,美垄墓,所以文明也,巨棺槨,所以起木工也,多衣衾,所以起女工也[1]。
此处必须提到的是类似的奢侈论在《荀子》“礼论”篇里也可以找到,这一篇在《史记》“礼书”中也曾加以引录。和墨家强调节用与节葬的主张相反,《荀子》和《史记》有一系列有趣的叙述,其前二句为:“孰知夫出死要节之所以养生也,孰知夫轻出费用之所以养财也。”沙畹(Chavannes)和德效骞(Dubs)无疑都受到注疏家太大的影响,因此当他们翻译《史记》[2]和《荀子》[3]的时候,都不能掌握其看来颇为矛盾的第二句的意思。
回到马斐里克的《管子》书来,我想补充一句:译文及评注在好几个地方都有有关侈靡论的内容。在“第五篇”(页49)我们读到:“过俭则限制商业,铺张则浪费物品。”在“第七篇”(页56)我们看到:“如果国君赏罚失当,人民(官员)就会懈怠,他(国君)也将发现(搞成如此)是不值得的。”同样的字,“用财啬则费”在页267,译成“吝啬造成浪费”,意思较广,而且也较正确。
页330为对“失业救济”的评论,译自“第六十九篇”,其托名为管仲所作的原文如下:
若岁凶旱水泆,民失本,则修宫室台榭。以前无狗后无彘者为庸。故修宫室台榭,非丽其乐也,以平国策也。(“乘马数”第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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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管子》(《四部丛刊》本)卷12,页7。解说见《管子集校》,上册,页582—585。
[2] Edouard Chavannes,Les Mémoires historiques de Se-Ma Ts'ien,3.214—215,云:“谁不知道国家的重臣不惜冒生命的危险,坚守自己的岗位,为的只是要保全自己的生活?谁不知道一个人省吃俭用,目的只是在保护自家的财产?”此处对句型结构的了解倒很正确。
[3] Homer H.Dubs,The Works of Hsün-tzu,p.215,“他有过人的勇气,不畏死,他同意自制,因为他要照顾自己的生命。极谨慎的人花费自己的钱,而花费是为了照顾自己的财产。”此处“他”被误解作皇帝,而不是一般的君子。
郭沫若的文章没有参考《荀子》与《史记》中的文句。
在《晏子春秋》[1]中,也有一个类似的故事,托名为齐国另一位政治家晏子(即晏婴):
景公之时,饥。晏子请为民发粟,信捷职称论文写作发表网,公不许,当为路寝之台。晏子令吏重其赁,远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