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河流淌，人们对它的流逝越来越敏感。农业社会作为“静的文明”显然不同于机械化时代，而今天更是电子化时代，人们感知这时间之河流动得越来越快了，对其的文化反映也越来越强烈。就我个人来说，人近四十，过的每一天都在缩短与坟墓的距离，“愤青”依旧，人已沧桑。就中国社会来说，对于刚刚过去的2004年，从年底到新年现在，对它的言说论调都在不断出现。2004年，执政党出现新的气象，网络维权运动由轰轰烈烈到落潮潜伏，民族主义受地缘政治影响不断高涨，等等。无疑，2004年也作为“文化保守主义年”被强烈关注。 

　　影响极大的主流传统媒体、《南方周末》刊发知名公众人物评论，直接把2004年命名为“保守主义言说年”，与此相呼应，这家自由主义的大本营突出自己的过去作为，回顾2004年，它认为最具标志性的文化事件就是“读经运动”。其实，2004年文化保守主义在中国高调抬头，且在学界、民间以及官方均有所显现和表达。其中，读经之争、《甲申文化宣言》与《原道》十周年纪念为三大标志性事件，并不都于这家传统媒体有关。就文化保守主义运动内部来说，多家参与，大浪裹沙，要在以后对此的言说中才能不断清晰出来。因此，到2005年言说2004年的“文化保守主义年”，无不带有两个功能，一是使泥沙俱下的保守主义大潮清晰，二是各家文化保守主义在言说中突出自己。我这篇文章不是学者式的整理，而是强调我个人的左翼文化保守主义在这股大潮中的表现，以及它在文化保守主义同一阵营里的敌人和朋友情况。 

　　由于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有限，在2004年，我写过一些篇数有限的有关文化保守主义文章，但实际上我在2003年乃至更前便有有关的言说。在我的近几年鲁迅左派言说中，都将左翼文化传统追述到人类文化的古老源头。就中国来说，从最古老的神话和民间传说，到《诗经·国风》中无疑更加鲜明起来，这便是以《伐檀》、《硕鼠》、《黍离》为代表的中国最早一批经典诗歌。一直到《红楼梦》，到近代前夕的文化内部启蒙运动，在五四以后，与国际的马克思主义与社会主义思潮相结合，汇成浩大的20世纪文化主潮。在过去的20世纪的文化主潮左翼文化思潮中，鲁迅左派最早形成阵势，到40年代后，出现的“延安派”左翼思潮凭借政治优势一时崛起，垄断了20世纪中期二十多年时间，其后又演化出“文革”极左翼文化思潮。80年代后左翼文化落潮，90年代自由主义成为时代主潮，各家左翼思潮在边缘地带继续萌动。本文谈的左翼文化保守主义主要指鲁迅左派。显然的，在鲁迅左派创始人、中国新文化的圣人鲁迅这里，在对传统文化的尖锐批评同时，也在继承和发扬悠久中国文化的优秀传统。在我的鲁迅左派言说中，五千年的中国文明传统都作为背景和重要根源，鲁迅到我的左翼言说都含有文化保守主义的内容，这是左翼文化保守主义，与其敌人的文化保守主义，同为文化保守主义，却是敌对的关系。 

　　我2004年参与文化保守主义言说的最重要一篇文章是写于10月9号，很快在网络上传播开来的《蒋庆先生的“读经”运动与鲁迅的文化保守主义》，后来又发表在传统媒体《读书时报》上。在此文中，我重点谈了鲁迅左派文化保守主义的三个特点，首先，对传统文化糟粕的彻底批判，鲁迅对传统文化糟粕的批判不只是为文化而文化，他的批判是与对中国“国民性”的批判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而这又必不可免地将矛头指向封建专制主义。其次，鲁迅继承和发扬了传统文化的精华。与蒋庆先生的寻先王之道的保守主义，自由主义在传统文化中寻找自由主义不同，鲁迅继承的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民主主义因素。孔孟之道作为官方意识形态，显然是鲁迅着力批判的，但鲁迅显然看到传统文化中的可以与现代民主精神相结合的因子。再次，作为中国鲁迅左派的创始人和奠基者，鲁迅的传统文化保守主义当然带有“左翼”的特点。鲁迅对于传统文化的抗争精神的强调正是继承着从《诗经》到《红楼梦》的中国左翼文化传统路线。鲁迅由批判国民性到批判社会的阶级压迫，揭露统治者的反动和社会黑暗，热切地为新兴的阶级解放的斗争而掷出他的像匕首、像投枪的笔。 

　　当然，在这篇文章中，我也提及左翼文化保守主义的同一文化保守主义阵营中的敌人，便是蒋庆派和自由主义派。蒋庆在《读经与中国文化的复兴——蒋庆先生谈儿童读经面临的问题》一文中鼓吹 “圣人讲的话、编的书——经典——-就具有先在的权威性，凡人必须无条件接受，不存在凡人用理性审查同意不同意的问题，因为凡人的理性没有资格审查圣人的理性，相反只能用圣人的理性来审查凡人的理性，来要求凡人接受。”显然在鼓吹文化蒙昧主义和种族传统愚忠主义，正是五四以来鲁迅所着力批判的。向蒋庆讨好献媚反被他斥为“小人文化”的自由主义与以小农经济为土壤的宗法和君主专制上的文化传统很难兼容，在现实中也出了个郎咸平炮轰经济自由主义的偌大风波，也多情地只要“六经注我”，在传统文化的领域里抢到自由主义学派自己的话语权就行。蒋庆派和自由主义派的文化保守主义虽然彼此之间一个讨好一个鄙视，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宣扬中国传统文化的糟粕，带有权贵主义和蒙昧主义的特征，他们是2004年文化保守主义大潮中的右翼，是左翼文化保守主义的敌人。 



　　2004年“文化保守主义年”大潮除了以上三家外，还有处于中间地带的几家。9月5日，在北京举行的“2004文化高峰论坛”闭幕会上，由许嘉璐、季羡林、杨振宁、任继愈、王蒙五位发起，信捷职称论文写作发表网，通过和公开发表了《甲申文化宣言》，其核心观点是“我们主张每个国家、民族都有权利和义务保存和发展自己的传统文化；都有权利自主选择接受、不完全接受或在某些具体领域完全不接受外来文化因素；同时也有权对人类共同面临的文化问题发表自己的意见。”同时，宣言“呼吁包括中国政府在内的各国政府推行积极有效的文化政策：捍卫世界文明的多样性，理解和尊重异质文明；保护各国、各民族的文化传统；实现公平的多种文化形态的表达与传播。推行公民教育，特别是未成年人的文化、道德教育，以及激励国家、民族和地区间的文化交流。”在我看来，虽然言辞大而空，但自有大而空的妙用，是正确的废话，可以作为左翼文化保守主义的朋友。 

　　左翼文化保守主义的真正朋友是“原道”派的文化保守主义。2004年学界最后一件“文化保守主义”重要事件，是于12月18日-19日在北京召开的“原道十年——儒学：共同的传统”会议。据《外滩画报》介绍，《原道》是一本准学术杂志，刊登文章以哲学、历史等为主，其主编为社科院副研究员陈明。2004年是《原道》面世十年的时候，主编陈明以“儒学：共同的传统”召集了陈来、康晓光等40 多位学界人士，讨论儒学和中国文化传统问题。《原道》的宗旨在于：在中西文化的碰撞对话中强调民族主体性；在当代文化建设中强调传统资源的重要性；在儒家传统继承和发展的纠结中强调面向现实的开放性。由此，《原道》企图为自由主义与新左派提供一个以重视本土资源为底线的交流平台。这一定位，使《原道》在文化保守主义的抬头过程中独树一帜，也因此成为左翼文化保守主义的益友。 

　　我与《原道》派有过美好的关联。我创建的槟榔园文学书院网站以弘扬鲁迅左派为宗旨，主动要求与陈明先生主办的原道网站建立友情链接，他那边很快就答应了。再有，后来成为《原道》派的重要一员的台湾学人皮介行先生，与我在网络相识，他奉行类似《原道》派的观点，却与我的鲁迅左派网站建立了同盟，一度成为槟榔园文学书院社区的副区长，他曾邀请陈明来槟榔园文学书院，这可以说是两派合作的佳话。皮介行先生后来因故离开槟榔园文学书院，加入《原道》派，我写的介绍皮介行给大陆网络思想界的文章在原道网站社区的流传起了重要的推介作用。我也注意到我的《蒋庆先生的“读经”运动与鲁迅的文化保守主义》在原道网站受到重视。 

　　在我写于2003年《记我与台湾记者皮介行先生的交往》这篇文章中，我介绍给大陆网络思想界皮介行先生的生平、经历、思想，特别提到我作为鲁迅左派与他作为类似《原道》派的观点的共同之处。他的反对大陆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媚美言论的立场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也知道，皮先生和我一起，在由中国左翼知识分子发起的反对美国军事打击伊拉克的声明上签了名，我们在国际国内许多问题上观点非常相近。我在文章中说，我目前主要致力于促进中国民主化进程，在制度问题上思考比较多，而皮先生不但考虑了制度，而且考虑了文化复兴建设问题，我虽未强调，但观点是一致的。可能我是大陆人，在制度的变革上更感到急迫。在个人心性修养上，我和皮先生在基本看法上相同，那就是“致良知”，但我也有自己的想法，而这并不冲突。那就是在传统与现代的转折点上，我们无法回到古代的适得自心，也暂看不到未来现代文明上的“天人合一”，因此，作为“历史的中间物”，我们以“肩起黑暗的闸门”的作为来完成个人的心性修养，以德配天，完成个体一生之参天地化育之生命。皮先生文词好古雅，直抵王阳明；我则直白现代意识，师法鲁迅，但在此问题上，我们无疑是相通的。我与皮介行先生的一度友好交往可以作为鲁迅左派与《原道》派的两家文化保守主义是朋友的实证。 



　　鲁迅左派是开放的思想体系，还在发展之中。在阐释鲁迅左派经典作家鲁迅、胡风等人的思想观点同时，我也在有限的精力中力求参与时代思潮的交流和斗争，由此保持鲁迅左派的执著于时代的战斗品格，并由此获得更大发展的动力和资源。显然的，在2004年“文化保守主义年”的文化保守主义大潮中，有鲁迅左派的一股流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