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的微言大义(5)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14-12-10
,事实是,启蒙运动的哲人背弃了“高贵”的道德理想,投靠了民众信仰,让它支配社会。如果在自由平等的民主社会,一个哲人(好像尼采那样)仍然要坚持“高贵”本份,岂不是比在贵族制社会更加危险?岂不更需要撒谎——而且必须改变手法,因为旧的手法侏儒已经知道了。
尼采不接受启蒙运动的哲学叛变造成的现实,理由当然是精神贵族的价值原则:“对我们来说,民主运动不只是政治组织的衰败形式,而且是人的衰败和渺小化形式,是人的平庸和低俗:我们须向何方把握自己的希望呢?”(善恶203)“无辜的谎言”就是在这样的“存在秩序”中出现的。然而,尼采说:
Es gibt eine Unschuld in der Luge,welche das Zeichen des guten Glaubens an eine Sache ist.谎言中有一种无辜,谎言是对某事有良好信仰的标志。(善恶180)
此话怎讲?“无辜的谎言”不是说,尼采的新谎言手法是“无辜的”,而是为了“一种无辜”而撒谎,所以说“谎言中有一种无辜”,这种“无辜”是“良好信仰的标志”。《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以来,尼采的隐微术渐入炉火纯青。一句话或一段话的下文,往往在一本书中老远的别处出现,甚至在另一本书中出现。比如,这句话的下文,就出现在随后的书中。
“无辜”究竟指什么?当然是欠罪(Schuld)的反面或消脱负罪。尼采八十年代的笔记遗著的书名本来不是如今声名远扬的“权力意志”,他自己原来用的是Unschuld des Werden(生成的无辜)。〔35〕“生成的无辜”、而非“权力意志”,才是尼采真正想说的(微言)。谎言要隐瞒的事情,就是这“生成的无辜”。
在被沃格林称为历史哲学杰作的《道德的谱系》第二章第八节,尼采为“无辜”作了哲学辩护,其方式是用他发明的谱系方法探讨负罪和欠负的起源:负罪和欠负最早“起源于卖主和买主的关系,债权人和债务人的关系”,是人类社会出现价格制定和价值衡量的反映。如果从政治经济的历史学角度来理解卖主和买主、债权人和债务人的关系,就根本搞错了。尼采在这里明明说,这是“人和人较量的现象”——不是财富的较量,而是人的品质(价值)的较量、道德的较量:“人把自己看成衡量价值的生物,是有价值、会衡量的生物”,基于这种对人的品质的衡量能力,“同时形成了比较、计量和估价权力的习惯”。负罪和欠负指的是德性品质低的人有负于德性品质高的人,前者是债权人,后者是债务人,两者在德性上是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所谓“价格”,指的是人的品质等级以及由此推导出来的社会等级。所以,任何东西都有其价格,在尼采看来,“是正义的最古老、最纯真的道德戒律”,世界上“所有德性和德行的开端”(参谱系II,8)。如果我们记性好,就该记得,扎拉图斯特拉宣讲“论自我超越”时已经说到过这一“正义的最古老、最纯真的道德戒律”。
这不就意味着欠负(Schuld)是应当吗?为什么尼采又要自相矛盾地Unschuld desWerden(生成的无辜)呢?
尼采才不会自相矛盾哩,除非他要玩弄隐微术。在这里,在《道德的谱系》这一尼采少见的有点正儿八经“学术味道”的文章中,尼采没有自相矛盾。在此前后,尼采带着发自内心的义愤讲:“正义的最古老、最纯真的道德戒律”被教士伦理取代了!Schuld已经不是原来(本源)意义上的“欠负”,而成了教士伦理的“欠罪”。正是教士伦理的“欠罪”导致了自由平等的民主现代性的出现(韦伯对尼采那么感恩戴德,不就是因为尼采的如此睿见吗?):教士伦理的出现,使得贵族伦理衰微,犹太人这个“教士化的人民……敢于坚持不懈地扭转贵族的价值观念(好=高贵=有力=美丽=幸福=上帝的宠儿)”(谱系I,7)。针对教士伦理的欠罪(Schuld),提出Unschuld des Werden(生成的无辜)不是再合乎“逻辑”不过了么?“谎言中有一种无辜,谎言是对某事有良好信仰的标志”,含义不是再清楚不过了么?这“某事”就是“正义的最古老、最纯真的道德戒律”。(卢梭—罗尔斯讲什么“正义论”呢,社群主义、新新左派起什么劲呢,统统不过教士伦理的子孙而已。尼采阴狠地在心底如是说。)在现代自由平等的民主时代,Unschuld des Werden(生成的无辜)就是高贵的人“牺牲自己,把自己变成赠品”,扎拉图斯特拉当时说完这话,尼采马上说:“也许他欺骗了你们。”(如是说:论馈赠的道德)


教士伦理指什么?民众赖以活着的“信仰”吗?如果是的话,尼采就在直接与民众作对——哲人孤身与民众对抗(尼采忘了苏格拉底的下场?)。尼采了不起,不就在于他敢于无情攻击基督教、踏谑(对不起,四川方言,因极为精确)“废铜烂铁”的畜群道德吗?尼采从《悲剧的诞生》起就发起的对柏拉图主义的攻击,针对的不正是基督教?《善恶的彼岸》一开始不就说:
这场反对柏拉图的斗争,或者,说得更明白和为了“大众”(Volk)起见,也就是反对千百年来的基督教会压迫的斗争——因为基督教就是“大众”的柏拉图主义。(善恶:序言)
小心,为什么尼采在这里给大众加了引号,所谓“大众”指谁?人民吗,抑或另有所指?
先想一下这样一个问题:既然基督教是民众的安慰,如果否定了基督教,人民就没有了自己的安慰,这符合贵族精神的政治智能吗?再说,真正的民众哪有什么“主义”?“主义”都是知识人才有的东西,民众只有自己的民俗道德、带有深厚族类根须的宗教及其神圣法典。“对于希伯莱人以至他所议论的其他民族的神圣法典,尼采比任何旁观者都怀有更深的崇敬。(施特劳斯)”在《敌基督者》这部比较的世界宗教哲学论著(韦伯一定受惠不浅)中,尼采广泛评议了世界历史中的各种宗教,并安排了高低秩序:凡是圣典中将等级秩序与宗教信仰结合起来的,就是高级宗教(明显反黑格尔的世界宗教论)。尼采是反宗教之徒?——无稽之谈!尼采与马基雅维利、霍布斯一样,充分了解民众的宗教对于民众生活和国家何等重要性、何等不可或缺。〔36〕的确,尼采说过,宗教是谎言,但那是“神圣的谎言”(die“heilige Luge”):“无论摩奴、柏拉图、孔子,还是犹太导师和基督教导师,都从来不怀疑他们撒谎是对的。”(偶像:人类中的“改善者”5)这话在《敌基督者》中又重复了一遍,“神圣的谎言”是所有健康的宗教共有的,只不过宗教创始人从来不明说,只有柏拉图的神学用曲折的表达宣称撒谎是对的。基督教比起犹太教、印度教、伊斯兰教、儒教显得不那么高明,仅仅因为其谎言不如其它宗教的谎言来得“神圣”(参敌基督55—56)。所谓“神圣”,指的不是其上帝如何“超越”,而是宗教信仰的安慰中,是否配以精神和制度的等级强制。只要这种等级制度在圣典中借上帝之口(圣人当然知道那是谎话)神圣化,宗教的谎言就是“无辜的”了。
在道德家和圣人中,没有什么比诚实更罕有了:他们说的、甚至信仰的或许都是相反的东西。因为当一种信仰比自觉的虚伪更有利、有效、令人信服之时,本能的虚伪立刻变得无辜了:这是理解大圣人的第一原理。(偶像:一个不合时宜者的漫游42)
按此原则,基督教也并非彻底的那么不神圣,要看是哪一种基督教。早期基督教沾染了罗马帝国的神气,还不那么颓废。自从德意志产生出新教,基督教就变成了“平庸的北方人”,其“颓废形式”才暴露出来。尼采对天主教有好感得多,就因它比新教“神圣”得多:“新教是精神不纯和无聊的颓废形式。迄今为止,基督教就是以这种形式在平庸的北国摸熟了因循守旧之法”(意志88,参89)。正是针对新教,尼采宣称:
不管怎么说,在通往基督教天堂和“永恒极乐”的大门上应该更有理由写上“我也是被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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