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长和死,四日稣。说初死时东南行,见二人治道,恒去和五十步,长和疾行亦尔。道两边棘刺皆如鹰爪。见人大小群走棘中,如被驱逐,身体破坏,地有凝血。棘中人见长和独行平道,叹息曰:“佛弟子独乐,得行大道中。”
前行,见七八十梁瓦屋,中有阁十余梁,上有窗向。有人面辟方三尺,著皂袍,四纵掖,凭向坐,唯衣襟以上见。长和即向拜。人曰:“石贤者来也。一别二十余年。”和曰:“尔。”意中便若忆此时也。有冯翊牧孟承夫妇先死,阁上人曰:“贤者识承不?”长和曰:“识。”阁上人曰:“孟承生时不精进,今恒为我扫地。承妻精进,晏然无官家事。”举手指西南一房,曰:“孟承妻今在中。”妻即开窗向,见长和问:“石贤者何时来?”遍问其家中儿女大小名字,“平安否?还时过此,当因一封书。”斯须,见承阁西头来,一手捉扫帚粪箕同手捉把 拐,亦问家消息。阁上人曰:“闻鱼龙超修精进,为信尔不?何所修行?”长和曰:“不食鱼肉,酒不经口,恒转尊经,救诸疾痛。”阁上人曰:“所传莫妄。”阁上问都录主者:“石贤者命尽耶?枉夺其命邪?”主者报:“按录余四十余年。”阁上人敕主者:“犊车一乘,两辟车骑,两吏,送石贤者。”须臾,东向便有车骑人从如所差之数。长和拜辞,上车而归。前所行道边,所在有亭传、吏民、床坐、饮食之具。倏然归家,前见父母坐尸旁。见尸大如牛,闻尸臭。不欲入其中,绕尸三匝,长和叹息,当尸头前。见其亡姊从後推之,便踣尸面上,因即稣。
首先,在中国的本土神话中,游历幽冥世界的方式主要有两种,第一是生人受请,如胡母班是受泰山府君的请托而来到冥府,与生死无关。第二是死者托梦,如蒋济之儿托梦给其母亲,讲述冥间近况。在这两种情况下,讲述者都是生者,在中国这样的重视征验的文化背景下,其讲述的真实性是值得怀疑的。而在西域人讲述的冥府故事中,对幽冥世界的游历主要是采用死而复生的方式,它以最可信的方式亲历幽冥世界,这大大增加了讲述的真实性。这以后,这种方式被中国人广泛接受,成为历代幽冥故事中最常用的模式。
正是由于死后复生这一模式的建立,鬼吏枉索人命,再由府君改正往往成为一个不可缺少的情节。如在“康阿得”中载“府君问都录使者:‘此人命尽邪?’见持一卷书伏地案之,其字甚细。曰:‘余算三十五年。’府君大怒曰:‘小吏何敢顿夺人命!’便缚白马吏著柱,处罚一百,血出流漫。问得:‘欲归不?’得曰:‘尔。’府君曰:‘今当送卿归,欲便遣卿案行地狱。’”在“石长和”中,则是这样记载的:“阁上问都录主者:‘石贤者命尽耶?枉夺其命邪?’主者报:‘按录余四十余年。’阁上人敕主者:‘犊车一乘,两辟车骑,两吏,送石贤者。’”这一情节是死后复生的重要依据,同时也是宣扬“报应”的极好载体。后世的幽冥小说中,尽管在细节问题上千变万化,但这一根本性的情节却是很难改变的。
其次,在中国的幽冥神话中,尽管也有死后受谴服役的情节,但他与生前的行事并无多大关联,只是与冥界官吏的关系不甚亲近融洽而已,如果与主事者的关系有所改善,其境遇马上就能得到改善,因此,这样的情节显然并不是为了宣传因果报应而设置,只不过是对地上世界的直观反映,幽冥世界同样是一个缺乏公正、正义的社会。而在西域幽冥神话中,宣扬因果报应成为这类故事最重要的功能,不论你生前的社会地位以及和冥间主事者的个人关系,只看你对佛教的崇信程度。死后审判成为一个相当重要的情节,也是宣扬因果报应不可或缺的情节,在康阿得和石长和两人的讲述中,均有这样的情节:康阿得故事中,未事佛的伯父、伯母、叔父、叔母“皆著杻械,衣裳破坏,身体脓血”,而事佛后的这四人则住于“福舍”,生前的所作所为均会引起果报。奇怪的是,在地狱世界并不是算总帐而是分段计算的。石长和故事中,信佛精进的阁上人成为了冥府的主事者,为同样信佛的石长和延长了寿命,而不精进的原冯翊牧孟承则只能是为阁上人扫地。这样,就建立起一个相对公正的幽冥世界,这使得无助无告的下层民众对幽冥世界怀有极大的希望,而信仰佛教是改变阶级地位的最容易的方式。
第三,在中国式幽冥故事中,并无地狱世界的描绘。但在西域幽冥故事中,对地狱世界中受苦人群的描绘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情节,在“康阿得”一条中,其云:“见一城,其中有卧铁床上者,烧床正赤。凡见十狱,各有楚毒。狱名‘赤沙’、‘黄沙’、‘白沙’,如此七沙。有刀山剑树,抱赤铜柱。”在“石长和”中,对地狱世界的描绘较为简略:只是描绘初至冥府的过程中“道两边棘刺皆如鹰爪。见人大小群走棘中,如被驱逐,身体破坏,地有凝血。”地狱描绘是吸引民众崇信宗教的两大利器——恐吓与利诱——之一。但是,与佛经相比,它对地狱世界的描绘大大简化了,并不渲染一些过分恐怖的刑罚,这同样是为了迎合中土百姓的接受心理。
如果说,康阿得、石长和故事的主旨在于通过死而复生的这一情节的神奇感耸动听闻,对地狱的审判功能有所涉及但不够详尽,在后期的冥府故事中,如慧达、赵泰故事中,冥府受审这一情节被渲染与强化了,冥府作为审判机构这一功能得到了加强。《冥祥记》“慧达”条载:
出南大道……道边有高座,高数十丈,有沙门坐之。……有人执笔,北面而立,谓荷曰:“在襄阳时,何故杀鹿?”跪答曰:“他人杀鹿,我加创耳,又不啖肉,何缘受报?”时即见襄阳杀鹿之地,草树山涧,忽然满目。所乘黑马,并皆能言。悉证荷杀鹿年月时日。荷懼然无对。须臾,有人以叉叉之,投镬汤中。自视四体,溃然烂碎,有风吹身,聚小岸边,忽然不觉还复全形。
同书“赵泰”故事明显是中土佛教信徒模仿西域冥府游历故事而编造,与西域故事相比,它大大充实了受审、果报以及地狱、福地等描写:
(泰)至一大城,崔嵬高峻。城色青黑,状锡。将泰向城门入,经两重门,有瓦屋可数千间,男女大小,亦数千人,行列而立。吏著皂衣,有五六人,条疏姓字,云:“当以科呈府君。”泰句在三十。须臾,将泰与数千人男女一时俱进。府君西向坐,简视名簿讫,复遣泰南入黑门。有人著绛衣,坐大屋下,以次呼名,问:“生时所事?作何孽罪?行何福善?谛汝等辞,以实言也。此恒遣六部使者,常在人间,疏记善恶,具有条状,不可得虚。”泰答:“父兄仕宦,皆二千石。我少在家,修学而已,无所事也,亦不犯恶。”乃遣泰为水官监作使,将二千余人,运沙裨岸,昼夜勤苦。
我曾经说过,由于西域商人远道经商所面临的险恶的生存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