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社会史研究中将田野调查和口述史引入史学领地,在某种意义上是对传统史学的一种更新和补充,同时增加了社会史研究的魅力。很多史学工作者,特别是年轻学者钟情于社会史,除了因为它所触及的范围、可供选择的课题广阔,研究方法的多样化,更能摆脱传统,迎接挑战,这也是一种巨大的吸引。
四
社会史研究尽管成绩斐然,前途广阔,但在一片叫好的迅猛发展中,确实也暴露出某些不足之处。
首先,正如很多学者所指出的,必须继续开展对社会史理论的钻研,把理论探索和具体研究有机的结合在一起。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人们围绕社会史的研究对象、方法、学科性质、以及与相关学科的关系,展开过热烈的讨论,还翻译介绍了若干西方社会史理论著述。应该说,这些讨论和介绍,对加深认识社会史,动员人们参与社会史课题的研究,起着十分有益的作用。当然,讨论中也存在分歧的看法,甚至截然相对立。从学术的发展角度看,只要有讨论,便会有分歧,而且永远会有,但总的说来,理论讨论仍显不够,特别是缺乏层层深入,或在理论指导下就具体课题作某种示范性研究。比如我们说社会史与以往政治史不同的是采用自下而上的研究,怎样或如何才算自下而上的研究;再比如有的学者提出社会史是一种研究范式,怎样把这种范式体现在政治、军事、经济方面的研究中,这都有待于探索。
由于社会史复兴后理论积累的欠缺,而有的作者又满足于对某种表象的认识,认为只要题目与之有关,就属于社会史,以致很多研究陷于就具体事件的琐碎考订和欣赏性描述,对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样社会造成这样的,它对今后会发生什么样社会影响,则回答不够。诚然,我们不是说凡事都要就此作出答复,但总不能以琐屑替代整体。有人曾讥讽社会史是个大杂物筐,说只要政治史、经济史、军事史等几大板块包括不了的,什么婆婆妈妈的事,都可以归在这个筐里。显然这是一种误解,可是否也说明了,这与社会史建设中,对其整体理论架构讨论不深,有人对此理解不够有一定的关系。
第二,应重视对新史料的开发和新研究方法的采用。社会史是历史学的有机组成部分,既为史学,就离不开最基本的研究手段——史料。我们说开发新史料,包含着两个方面:一是改变审视角度,把过去熟悉的旧史料再作一次新的探求。这是因为相当一部分学者,习惯于从传统题目、传统思维去爬梳、勾勒史料,对可供社会史研究的史料,常常因注意不够而被忽略弃置了。比如在我看到的某些婚姻史论著,还是那些以往熟悉的传统题目,使用的也多是似曾相识、反复使用的老史料,是用熟悉的史料写传统题目,这就有一个重新探求的问题。关于这一点,我曾询问过不止一个学者:如果改变审视角度,是否还能从熟悉的旧史料中发掘出新东西来?他们的回答几乎都是肯定的。说明即使在传统惯见的史料中,也还大有用武之地。再就是开发新史料,包括通过田野和口述采访所获取的信息。另外像数量庞大的明清档案文书、宝卷唱本,以及不断出土的考古文物等等,仍有很多是我们没有接触或接触不多的好资料。在社会史的资料探求中犹如一片广阔的田野,尚存许多未被开垦的处女地,需要不懈地去开发耕耘。
说到讲求研究方法的多样化,虽然不止限于社会史,但社会史无疑更有需要。当然难度是有的,比如不少研究者的知识结构比较单一,有的平时又缺少与相关学科的学术沟通,对其研究的内容和方法了解不多,特别是有关自然科学的知识,更感到生疏,这就限制了研究视野的扩大和研究方法的多样化。另外还牵涉到经费问题,如走出书斋做田野,没有必要的财力支持是不行的,可目前的科研预算一般偏紧,这也要我们去努力争取。
最后是加强钻研,注意浮泛,避免低水平的重复。这些年来,社会史研究成果,无论是专著或是论文,数量可谓不少,但若排比考察,就会发现进展很不平衡,某些题目做的人多,比较集中,且有重复,有的则显得冷落,甚至还有空缺。出现这情况的客观原因,在相当程度上与学术界的研究现状有关。如有的课题原本已有较多的讨论,具备一定基础,所以能很快形成热点。仍以婚姻史为例,目前成果除谈婚礼、婚仪外,相当一部分热衷于讨论上层社会的婚姻行为,如魏晋南北朝的门阀婚姻,清代的皇族通婚等,还有不少是老题目。一般说来,热点问题往往反映这个时期有关研究中的突出点,容易激发人们的兴趣,可无论如何,婚姻史包括了许多方面。如果说在开头,讨论热点可对研究起启动作用,接下来便应一层一层向外扩展,包括老题目的新做法,以此填补缺门,寻找新的热点,使人们不断有新鲜感,从而把研究引向更深更广。再有一种情况是原来的基础并不太好,却因一时社会需要,被出版、舆论界看好,纷纷约稿推出,使冷很快变热。这本来也是一件促进研究的好事情,但由于它们多先天不足,加上炒作因素,命题赶时索稿,粗糙乃至内容上相互碰撞,便难以避免了。
上面说的只是两种现象,很难说是某个研究者的责任,但问题是存在的,也的确值得重视。学术研究有它自身的规律,其中的基点便是消除浮泛,踏实钻研,这对复兴不久的社会史似乎尤为重要。
总之,五十年来曲折的经历证明,社会史是一门充满希望和有活力的学科,尽管在前进的步伐中还会出现这样那样的事,它的势头已不可阻挡,正像英国社会史学家哈罗德·珀金所说:“灰姑娘(指社会史)变成一位公主,即使政治史和经济史不允许她取得独立的地位,她仍然称得上是历史研究中的皇后。”(注:见蔡少卿主编《再现过去:社会史的理论视野》,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44页。)让我们珍惜这份情意,转变观念,迎接社会史的更大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