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与前两者直接相关的、也可以说前两者所直接派生的是边缘文化和弱势人群的崛起。在某种程度上看,边缘文化与弱势人群的崛起使革命的主体发生了变化,女权主义者、反种族主义者、第三世界民族主义思潮以及同性恋等文化与群体已越来越引人注目,它们所发出的反抗之音日益燎亮,它们所掀起的造反运动也愈演愈烈,正如一位西方学者所指出的那样,“……至于20世纪中期,产业工人阶级显然已不再是反抗的标准支承者。与此同时,其他群体却上升到革命中心的显要位置。首先是第三世界的农民,最近则有学生、人种与种族的少数人群、妇女、同性恋者、囚犯和环保主义者,他们都合法地称自己是‘无产阶级’,声称自己是最受社会压迫、最反对当前社会形式继续延续的群体,因而也就是‘革命性的主体”,。④
除了上述文化背景外,文化研究的出现还有一些更为具体的原因:第一,它是对战后西方国家文化出现的新情势、新趋向、新特点的回应。随着意识形态斗争的终结,现实层面的激烈的政治对抗与较量已大大淡化,主流文化或中心文化与亚文化、边缘文化之间的对抗渐渐浮出水面。直接的生硬政治统治与军事侵略已被隐性的文化渗透与文化殖民所代替。上述变化都需要有新的理论和话语做出实际的有效的解读与阐释。第二,从前一统天下的精英主义的“新批评”大势已去,由于它具有的非语境化的脱离历史的缺陷使它早已不适应新的文化形势,它有着深刻的局限与偏见,代表的是一种保守僵化的旧文化标准,因此文化批判呼唤新的理论的出场,以边缘的、批判性的立场为主要标志的文化研究适应了新的历史需要,应运而生。第三,出于对学科与专业划分过细过于刻板的一种反动。已有的传统学科和专业划分得过细已使学科间的界限变得异常僵硬,构成对思想发展和学术研究的严重束缚,文化研究的崛起正是“出于对其他学科的不满,针对的不仅是这些学科的内容,也是这些学科的局限性”。⑤文化研究主要在对活生生的社会现实和文化生活进行文化批判与文化分析,必须采用跨学科甚至是反学科的方法。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杰姆逊将文化研究称作一种“后学科”的代表。
沿着文化研究的理论演进的内在逻辑线索进行上溯,可以看到,它所蕴涵的知识传统和理论来源一直可以追溯到从马克思开始的西方近现代哲学,具体来说就是马克思哲学、现代主义哲学(主要是西方马克思主义)再到后现代主义哲学。对这些哲学进行一种总体性归类和切人即可以发现,它们都是一种批判的哲学和理论,而且从某个侧面看都可以定性为文化批判理论。回眸人类思想演进的历程,批判理论尤其是文化批判理论,因其所内蕴的对人类自我和现存的否定性和超越性而在历史的天空闪烁着异常耀眼而恒久的光辉,它能够穿越精神与话语的迷雾并保持着锐利的锋芒,体现着人类作为万物精华和宇宙的灵长的不凡与睿智。文化研究正是从马克思到20世纪文化批判理论的传承和延续。从马克思到现代主义(这里主要指西方马克思主义)再到后现代主义以至到文化研究,挖掘其内在的深层的理论轨迹就会发现,它们作为文化批判理论有着隐性的逻辑的传承关系和演进历程,从这一意义上说,这也是对文化研究的知识图谱的一种表征。
从马克思哲学到20世纪的文化批判理论带着一种自觉地为人类守望意义、追求超越的使命感,走过了一个多世纪的历程。它们对人类存在的自我提升这一点上功勋卓著,在人类存在的自我提升上它们既是一种不可缺少的促动,同时又是一种内在的支撑。
反观其演进的历程可以看出,从马克思到西方马克思主义、到后现代主义再到文化研究,尽管在理论精神和批判意识上具有同构性,但由于它们分处不同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存在背景,因而有不同的批判对象、批判视域和批判的落脚点,即有不同的定位。马克思所处的时代是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和发展的上升期,出于颠覆私有制和倡导无产阶级革命的目的,马克思提出的包含着深刻的文化批判立场的异化批判理论,把批判对象和批判视域对准了资本主义私有制,通过无产阶级革命来消除异化,以便实现改善人类生存状况和恢复人的自由自觉的本质的最终目的。
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文化批判理论带有浓重精英主义和悲剧意味,它主要从大的方面着眼于人类的精神文化与思想文化的变革与拯救,主要目的是修正和拯救出现偏至与倾斜的现代工业文明,最终实现人的创造性、超越性等本质的回归。
后现代主义是带着对总体性的不信任以至反感和“重写现代性”的目的出现的,旨在反对现代性的话语霸权,反对现代主义的宏大叙事,倡导差异和多元,以微观政治消解现代性的权力话语。
文化研究与上述各种哲学有着直接的理论承袭关系,同时它自身也是从马克思哲学到20世纪文化批判理论内在逻辑线索和理论精神的一种延续。文化研究秉持了上述理论的反思、批判以至解构的精神,同时由于它有着强烈的现实政治关怀和实践性品格,因此它表现出更加强烈的现实批判性,有的西方学者将批判性作为文化研究最突出的特征,而且这种批判是“最充分意义上的批判:不是纯粹的批评,甚至不是论战,而是研究其他传统的方法,借以看出它们可能生产什么、可能禁止什么。”⑥
由此可以看出,文化研究不仅在总的理论精神上承袭从马克思哲学到20世纪文化批判理论的批判立场和批判精神,而且还直接将后现代主义的微观政治学或差异政治学作为主要方法论,对现存的文化理论和文化秩序的存在前提和合法性进行质疑和解构,并有如下的定位,即它从差异和多元立场出发,反对现存的社会与文化中的权力话语,尤其是注重中心与主流话语对边缘的、少数的、非主流和非主导的文化和群体所具有的或显或隐的压制性和权力性机制的揭示和批判。文化研究运用马克思主义哲学和后现代主义哲学等理论资源,同时将亚文化或边缘的、少数的文化群体和话语作为出发点和阵地,从阶级、种族、性别、性偏向等差异视角来展开自己对文化霸权的抵制和批判。可以说,文化研究是着眼于差异与微观的新的文化批判理论,是从马克思哲学到20世纪文化批判理论在当今时代的新发展和新的表现形式。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文化研究在理论界和学术界具有重要的贡献和意义。它是当代社会文化批判理论的又一新军。尤为值得一提的是,以往批判理论主要注重于普遍与宏观层面的文化批判,如人的异化与人的存在、人的解放与超越之维的重建等,文化研究则主要着眼于差异与微观,揭示在阶级、性别、种族等亚文化理论视角所透射出的不平等和压制关系,考察和批判权力在其中的活动机制。因为这一思潮看到了“因种族、性别和性爱倾向形成的等级观念,实际上是一种服务于政治和经济制度的权力系统”。⑦它的基本旨趣和诉求是揭开权力在意义及话语实践中的运作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