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晓秋的母亲笑明明,在全书五章的篇幅里占了第一章,所以可以说,小说写的是母女两代女人,母女两人的命运互相补充,构成那一时代女性命运的一个透视。母女俩在爱情婚姻的选择上有相似的地方:笑明明不顾实际利害,忘不了“梨花影中的少年”,放弃事业小有成就的广东先生,选择了一无所有的郁子涵;郁晓秋与何民伟确乎有一段平凡却真诚深切的爱情,她忠实于这一份爱情,在何民伟还没有回城时,面对众多的追求者,她没有势利地抛弃何民伟,而是满怀热情地等待着。然而母女俩共同的命运是,她们都被背叛了。两个被视为不规矩的女性恰恰是两个被男性辜负的痴情的女性,社会对两个负心人不置一词,两个女性却被视为异端。作者没有细写笑明明遭受打击后痛苦有多深,但她很干脆地离了婚,不久又有了私生女,她的“不规矩”是不是对爱人的一种报复?可以看出,爱情的破灭,极大地改变了她的心性。如果说此前她还是“性情中人”,此后,她便有点沉沦了,她对郁晓秋的嫌弃包含了很复杂的感情:她以“不规矩”来反抗命运给她的不公,但她并不认为“不规矩”是正当的,所以她对“不规矩”的结晶郁晓秋满怀嫌恶,并且成为伤害郁晓秋的人中很关键的一个。她以她的乖戾、洞察世情、干练老辣来既与世俗妥协也与世俗奋斗。她不像郁晓秋那样好欺负,但也不再有郁晓秋的动人的人性光辉。郁晓秋不同,她一直处在逆境中,但她“惯会择善,天性趋向和暖的成分,填充心里的小世界。”“她有着生活的诚意,努力要做得好。”在她貌似逆来顺受的行止中,是她对真率善良的坚守,在应付褊狭的世俗偏见时,她是那么的笨拙,然而又是多么可贵的笨拙啊!面对恋人的疏远离弃,她没有去找他,当他说着分手的借口时,郁晓秋只做了几次反问,她也哭了,但她并没有以“我都和你那样了”来要挟。也许,她已经达到了这样的认识高度:做爱并不是女人对男人的奉献,身体也不是讨价还价的砝码。郁晓秋的坚韧不止是表现于她在逆境中活着,没有堕落,更表现于她始终保持真、善的品质。不管别人怎么待她,她只以真善之心待之,在她沉静的外表下,有的是热烈的爱心。姐姐去世后,她勤勉地去姐姐的婆婆家带姐姐留下的婴儿,不为别的,只为爱,“当她接近婴儿时,婴儿竟像遇到熟人似地,朝她怀里一顶。郁晓秋心头一热,看着怀里的肉团,眉眼已可见出几道线,分明也是个人,有知觉的,不由搂了搂。”一个屡屡遭受世态炎凉的人,对他人,对生命,始终有“心头一热”的感觉,这至少是一个心性健康的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郁晓秋就是闪烁着灼灼生命力的一树纯真的桃花,她的美德,让她赢得了原来的姐夫现在的丈夫的爱。作者对自己笔下的这个人物充满了赞美之情:“从小到大,郁晓秋始终在受挫中生活,别人或许以为她能忍,其实不止是。她经得起,是因为她自尊。简直很难想象,在这样粗暴的对待中,还能存有多少自尊?可郁晓秋就有。这也是她的强悍处,这强悍同是被粗暴的生活磨砺出来的。因这粗暴里面,是有着充沛旺盛的元气。”“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农妇,在自然的,室外的体力劳作和粗鲁的爱中长成,生活的,在她身上,再也找不着‘猫眼’‘工场问西施’的样子,那都是一种特别活跃的生命力跃出体外,形成鲜明的特质。而如今,这种特质又潜进体内再深刻的部位。就像花,尽力绽开后,花瓣落下,结成果子。外部平息了灿烂的景象,流于寻常,内部则在充满,充满,再以一种另外的,肉眼不可见的形式,向外散布,惠及她的周围。”
作品确实在讴歌,讴歌平凡女性坚韧的生命力、美好的心地;但也在批判、在警醒,不是批判某个人,郁晓秋的生活里其实没有恶人坏人,就如对她动辄打骂的母亲,心底里还是爱她的,比如郁晓秋下乡时,万般冷漠的母亲给她三十块钱,厉声道:平常无事不要回家,除非是,安徽发大水,闹饥荒,万事丢下,拔腿就跑。后来,也是这个冷漠的母亲最早把她“捞”回上海。她没有温情脉脉,但关键处,世事洞明,毫不含糊。作品批判的是旧文化旧思想留在人们心里的偏见和陋习。郁晓秋的遭遇让我们警醒:我是不是伤害她的人中的一个?我的身上有没有这些无理的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