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时间切换。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形象这一现象带来的是一种新的时间体验,那种从过去通向未来的连续性感觉已经崩溃了,新时间体验只集中在现时上,除了现时以外,什么也没有”。大众文化的瞬间审美体验,其重要趋向便是将时间切换为视觉形象,并进一步使得直观性图像取代想象性文学成为当代文化转向之显性大势。以纯粹现时为根基的视觉瞬间,之所以能够疏解现代性时间困境,在于其通过时间切换模式将人们的时间体验演化为空间体验,因此,“这种瞬间根本就不是时间——它是瞬间的感觉,也就是说,它是空间”实际上,作为时间危机在文化层面的反应,大众文化的一个重要策略便是:借助现代媒介建立起一个虚拟空间,并通过空间化的时间顺序替代客观矢量时间的线性时间顺序,进而有意识地规避了人的现实时问感。从光怪陆离的MV、紧张刺激的网络游戏到魅惑煽情的电视广告,都力图在视觉传播活动的直接作用中淡化人对时间体验的深入性,集中制造作用于大众直接感受的满足效应,从而使大众在感性而生动具体的形象与空间中逃脱当下无意义时间的纠结。
3.时间吸滞。如果说客观矢量时间以未来扬弃现在,那么大众文化追求感官快感的“身体时间”则只知现在,并将这一现在吸滞为刺激的瞬间,因此,大众文化“发展了一种感官审美,一种强调对初级过程的直接沉浸和非反思性的身体美学”。从心理学来看,身体的时间吸滞性源于其对人的潜意识的开掘。
相比之下,潜意识既无时间又无空间,它是既非时间性又非空间性的人的本能欲望的狩猎场。因此,所谓“身体时间”能通过对线性时间的阻隔,把时间聚集浓缩至身体潜意识欲望的奇点上,进而将人们吸引并滞留于潜意识的舒发和妄想之中。值得注意的是,潜意识包括与“本我”有关的“性本能”和“死本能”,一旦这些成分被刺激起来,人的潜意识就被唤醒而意识则受到挤压,这样,人们便忘却了时间的流逝,更不去直面现实的时间危机,也正因为如此,情色文化、暴力美学才成为大众文化必不可少的要素。
可以看出,在应对现代性时间危机过程中,大众文化及其戏拟的瞬时体验实际上混淆了两种需要,即自我满足与自我实现。如果说在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中,我们感受到的是“只有通过时间,时间才能被人征服”的现代主义式的自我实现历程。与之相异,大众文化的瞬时体验则投合了人性中最本能的要求:娱乐。大众文化的审美时间体验的特征、模式均表明,大众文化“对瞬间快乐的崇拜,玩乐道德,以及自我实现和自我满足之间的普遍混淆,根源都不在现代主义文化,而在于作为一种体制的资本主义”。这就是说,大众文化的审美时间体验实质不过是必要劳动时间赋形于“本我”狂欢型娱乐文化的审美想象,因之,大众文化的“乐而忘时”也只不过是对现代性时间困境的逃避而非解决。
三、大众文化审美时间体验的价值困限
时至今日,大众文化以其“审美化”的迷离聒噪在当代社会中树立了自身的文化威权,不幸的是,以“审美”为名义、以当下瞬间为核心的大众文化审美体验,恰恰包含着不利于审美的性质。而作为两种时间体验纠结的产物,大众文化的瞬时审美体验,更深陷于现实遭逢的价值困境之中,这集中表现为其应对现代性时间危机之时,即时审美的省时节力与巨量时间耗竭的自身矛盾与冲突:
一方面,如前所述,以认知一制造生产一市场交换为基础的现代化的社会生产方式及其可度量的客观化时间体验,从根本上制约着现代性进程中大众的日常文化心态,在“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口号下,客观矢量时问“永远追求短期的更多效益,用最少的时问做最多的事,不间断的工作,因此,这种竞争使得紧迫性优于重要性,立即行动优于思考,局部优于整体”,事实上,此一功利性日常文化心态不但影响大众文化审美时间体验之塑形,更直接影响了大众对此审美时问体验型塑的汲汲逐求。正如雅斯贝尔斯所言:“一切必须是当下的满足,精神生活已变成了飘忽而过的快感,随笔式的文章已成为合适的文学形式,报纸取代书籍,花样翻新的读物取代了伴随生命历程的著作。”
另一方面,与审美现代性的瞬时体验有所不同,大众文化的瞬时体验以悬置、逃避乃至遗忘时间的方式来应对现代性时间危机,因此,大众文化的瞬时体验只作为某种必须被排遣之物而被经验到,它外在于人的生命,并仅具有工具性时间填充物的价值。这样的结果便是,随着现代社会生产效率提高所带来的必要劳动时间的缩减与闲暇时间的相对延展,人们不但以瞬时体验的方便快捷而感奋娱悦,更在这一感奋娱悦的瞬时体验的巨量持存中悬置时间,并最终展现为时间的肆意无度的浪费与耗竭。卡林内斯库一语道破玄机,他指出,大众文化审美时间体验的价值悖论正在于:它日常现实化于一种极富时间意识的文明,“但它似乎既是用来‘节约’时问也是用来扼杀时间的,说节约时间,是指对它的享受是无需努力的、即时的;说扼杀时间,是指它象毒品一样使人暂时摆脱恼人的时间意识,从‘美学上’为一种否则就是空虚和无意义的现时提供理由,使之变的可以忍受”。
毋庸讳言,大众闲暇时间的增多不但没有实现“生活审美化”之堂皇期许,反而以耗竭时间的方式悬置现时代大众日常生活的时间可感性,并以饮鸩止渴的方式舒解大众不堪直面的现代性时间困局,这恐怕是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大众文化审美欢宴的最大吊诡。而这一怪象之源,正在于资本主义社会闲暇时间本身,波德里亚言道:“事实上它已经不再‘自由’了,既然它的计时要受到总体性抽象即生产系统的抽象支配”可以说,大众文化及其闲暇时间最终以审美断裂的方式完成了对现代主义永恒瞬间的意义想象,究其实质,它不过是一种已被悬置、逃避乃至遗忘的伪自由时间!大众文化娱乐化、效率化的瞬间审美感奋或许值得称道,但如果此一瞬间是以消灭并逃避时间的方式出现,那就确需现时代身处其中的我们审慎思量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