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和游离——关于《呼兰河传》及其女性空间(4)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14-12-11
方式回"家"了,回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个"呼兰河"老家──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字为她铺平了路,文字也为她构建了家园。《呼兰河传》以及其他有关家乡的文字,构成了萧红创作中最杰出最成功的一部分,但这些自传体性质的作品,"远非传统文学可比",特别是与一般男性自传体文在叙述和整体风格上截然不同:萧红关注的绝非生活中的大事,而是生活小节、对事物的感受和反应、家庭内外的气氛、过日子的方式等等,更多地牵涉个人私事。和一般自传涉及时间、涉及前后关联和构成生活的连续流程的做法不同,萧红更多地谈论空间和片断;这种片断的细节的散漫回忆,造成了一种距离感:与遥远时光的距离,与环境的疏离──这正是萧红所感觉到并想表达出来的空间感。



四.  虚拟、疏离和了结──《呼兰河传》的语法。

       从某个角度看,《呼兰河传》是一个句号,一个总结;从另一个角度看,它是一串省略号,有许多话没有说完;或者,它更应该是破折号,一切嘎然而止。不管怎么样,《呼兰河传》都是萧红想要回去的梦;而事实是,这种返回永远无法真正抵达。"这是你的家……可是在你的记忆之外它存在吗?"
       萧红的回归渴望,在《呼兰河传》里化为一种奇特的虚拟语气,"仿儿童语气":句式单纯明晰,显得稚拙,有时又有点罗嗦,像个喜欢说话以引起别人注意,又常常表达不清的孩子,充满了儿童式的奇特想象和信马由缰的思路。写严寒,写街,店铺,学堂,尤其是那个泥坑,这样由此及彼,没有中心,漫无边际而不厌其烦的絮絮讲述,似乎只有孩子(而且是寂寞的孩子)才会这样。

我出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岁了,当我长到四五岁时,祖父就快七十了。我
还没有长到二十岁,祖父就七八十岁了。祖父一过了八十,祖父就死了。〖35〗

       口齿伶俐又有点饶舌的受宠爱娇的小姑娘,活生生地在耳边嘀咕;每个句子短而完整,即使主语几乎都是"祖父",却从未省略,这大约可见出祖父在童年萧红心中的地位;简单的句子逻辑一如童年单纯的生活。
       其实,萧红很早就显示出她模仿"稚气的话语,天真烂漫的行为"的才华;但模仿毕竟只是模仿,我们仍能从《呼兰河传》里看到属于成人萧红的锐利目光和冷峻语气,她在写大泥坑时对当地人冷漠、守成、庸俗和自欺欺人的讽刺,绝非儿童所有。这种成人思想和孩子语气,成人观点和孩子视角的交织,形成了《呼兰河传》独特的风格:明净但不肤浅,深入而不复杂,始则轻松,继而一点一点沉重起来。
       从另一方面看,这种成人思想对孩子气的破坏,也多少暗示了回归童年的不可能:现实是破碎的,记忆同样是破碎的。用话语返回的,终究只是一个虚构的文字家园。因而在《呼兰河传》的结尾,还有一种相当明显的犹疑、不确定的语气,这在某种程度上表现出萧红清醒的幻灭感:  那园里的蝴蝶,蚂蚱,蜻蜓,也许还是年年仍旧,也许现在完全荒凉了。
小黄瓜,大倭瓜,也许还是年年地种着,也许现在根本没有了。
那早晨的露珠是不是还落在花盆架上,那午间的太阳是不是还照着那大向日  葵,……
听说有二伯死了。
老厨子就是活着年纪也不小了。
东邻西舍也都不知怎样了。
至于那磨房里的磨官,至今究竟如何,则完全不晓得了。〖36〗

       蝴蝶、蚂蚱、蜻蜓;小黄瓜,大倭瓜;露珠、太阳、红霞;有二伯、老厨子、磨官以及邻居们,这些曾经构成了萧红的童年空间;如今,这一切都变得似是而非,不可捉摸,"事事显得特别真切,又都显得特别的模糊"。这种不确定的语气(也许),怀疑的语气(是不是),生疏隔离的语气(听说、不知、不晓得),再次强调和突出了香港和呼兰河之间的空间距离,以及童年和成年之间的时间距离。写作文本的时空,和文本内的时空,只能无限靠近,却永远无法抵达。希望一个不复存在的虚幻的想象和记忆空间("呼兰河")给四处漂流的萧红一个确定点,一种稳定深入的根基,无疑是不切实际的。"在感到怀疑并不安地做出反抗的姿态的同时,他们怀念童年时那些明确肯定的事物",然而事过境迁,时间和空间都发生了变化,那些曾经明晰的东西早已依稀。萧红最终明白,她一直在思念的,只是一片"失去了的国土",一个"不能回去的家"。
       至此,萧红只好自我了结。《呼兰河传》最后"尾声"部分短短四百字,出现了十几个"了"字,是萧红的无奈,也是她的放弃。"了"是既成事实,谁也无法改变;萧红与命运抗争了一辈子,也不能改变自己的处境,她只能就此了断。再多的不甘,再多的留恋,再多的希望,也只好一了百了。
       与此同时,萧红的香港,也同样朝不保夕,像一艘随时会沉没的船。在这个摇摇欲坠的大空间里,萧红唯一可以把握住的小空间──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写完《呼兰河传》后,萧红一度想去新加坡,"希望由于离开香港而解脱那可怕的寂寞"。但她最终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了最后的痛苦的日子,得到了永久的解脱。
当身体消亡,所有的空间都不再有意义了。对萧红来说,没有了呼兰河,没有了香港,也没有了她一生由北向南的漫长的漂流──她终于可以得到真正的永恒的自由和安宁了。



注释:
〖1〗马尔科姆·考利:《流放者归来》,张承谟译,12页,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6年。
〖2〗〖6〗〖17〗〖18〗〖21〗葛浩文:《萧红评传》,15页,10页,106-107页,98页,60页,北方文艺出版社,1985年。
〖3〗〖4〗〖5〗茅盾:《〈呼兰河传〉序》,8页,5页,5-10页,见《呼兰河传》,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79年。
〖7〗〖28〗(法)露丝·伊利格瑞:《性别差异》,朱安译,374页,378页,见《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张京媛主编,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
〖8〗〖13〗(加)琳达·哈切恩:《加拿大后现代主义》,赵伐、郭昌瑜译,170页,153页,重庆出版社,1994年。
〖9〗(美)莫里斯·迪克斯坦:《伊甸园之门》,方晓光译,229页,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5年。
〖10〗(法)玛·杜拉:《房屋》,王道乾译,48页,见《物质生活》,白花文艺出版社,1997年。
〖11〗(法)福楼拜:《包法利夫人》,李健吾译,59页,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年。
〖12〗萧红:《破落之街》,33页,见《寂寞花》,安徽文艺出版社,1995年。
〖14〗(英)安哥拉·卡特:《萨德式女性》,民乐、韦虹译,276页,见《朱斯蒂娜》,德·萨德侯爵著,哈尔滨出版社,1994年。
〖15〗许广平:《追忆萧红》,123页,见《寂寞花》。
〖16〗〖22〗〖30〗〖32〗丁言昭:《爱路跋涉──萧红传》,(台湾)业强出版社,1991年。
〖19〗萧红1937年4月25日写给萧军的信,90页,见《寂寞花》。
〖20〗萧红:《永久的憧憬和追求》,25页,见《寂寞花》。
〖23〗(美)艾德里安娜·里奇:《当我们彻底觉醒的时候:回顾之作》,金利民译,132页,见《当代女性主义批评》。
〖24〗(新)安东尼·阿尔伯斯:《一次轻率的旅行:曼斯菲尔德的一生》,冯洁音译,105页,知识出版社,1993年。
〖25〗〖26〗萧红:《失眠之夜》,28页,29页,见《寂寞花》。
〖27〗卡罗·吉里根:《男性生命周期中的女性地位》,张元译,107页,见《妇女:最漫长的革命》,李银河主编,三联书店,1997年。
〖29〗南希·弗雷泽、琳达·尼科尔森:《非哲学的社会批判》,李银河译,140页,见《妇女:最漫长的革命》。
〖31〗萧军:《萧红书简辑存注释录》,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
〖33〗丁玲:《风雨中忆萧红》,146页,见《寂寞花》。
〖34〗(法)埃莱娜·西苏:《从潜意识场景到历史场景》,孟悦译,218页,见《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
〖35〗〖36〗萧红:《呼兰河传》,217页,2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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