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分析《三德》的第二部分,在此,筆者提出一個假説,即我們目前看到的《三德》,雖然字體相同,但其實是由内容有所區別的兩篇組成。這兩篇雖然都言及“天、地、人”[22],以“天”、“上帝”(皇天)之表現作爲人的行動基準,但論述重點和論述方式有所不同。第一部分的論述重點在於具體的政治場面,通過“是謂”之論述方式展開。而第二部分則不在於具體的政治場面,很少使用“是謂”之判斷用詞,關鍵詞是“勿”和“毋”。
第二部分也可以分爲三組,即9→10→11→12→20一組,13→14→19一組,21→18一組。第一組很可能在前,而後兩組的具體前後關係還很難確定。
第二部分第一組
高陽曰:“毋凶服以享祀■,毋錦衣絞[23]、袒■,
子。是謂忘神……”【9】皇后曰:“立。毋為角言■,毋為人倡■。毋作大事■,毋(害)[24]常■。毋壅川■,毋斷洿■,毋滅宗■,毋虛牀■。毋□[25]敔■,毋變事■。毋煩姑嫂[26],毋【10】恥父兄■。毋羞貧■,毋笑刑■。毋揣深■,毋度山■。毋逸其身,而多其言■。居毋惰■,作毋康■。善勿滅■,不祥勿為■。入虛(墟?)毋樂■,登【11】丘毋歌■,所以為天禮■。”監川之都■,冥(从罒、凴?)岸[27]之邑■,百乘之家■,十室之俈[28]■,宮室汙池■,各慎其度■,毋失其道■。出(?)欲殺人,不飲■不食■。秉之不固■。【12】付(?)之不■。至刑以哀[29]■,去以謀■。民之所欲■,鬼神是祐■。慎守虛……【20】第二部分第二組
爲首■。身且有病■,惡菜與食■。邦且亡■,惡聖人之謀■。室且棄■,不堕祭祀■,唯是服■。凡若是者,不有大禍必有大恥■。天之所敗,多其賕[30]■,而【13】寡其憂■。興而起之■,思(使)道(?)而勿救■。方營勿伐■,將興勿殺■,將齊勿刳■。是逢凶(朔?)■,天災繩繩,弗滅不隕■。爲善福乃來■,爲不善禍乃或之。卑[31]【14】牆[32]勿增■,廢人勿興■,皇天之所棄■,而后帝之所憎■。晦[33]曰冥冥,上天有下政■,晝□……【19】第二部分第三組
……諒■,竿之長。枸株覆車,善游者【21】死於梁下■,
猊食虎■。天無不從[34]■,好昌天從之■,好[35](亡?)天從之■,好尨天從之■,好長天從之■。順天之時■,起地之〔材,□民之□。〕……【18】第二部分,以高陽、皇后(皇后之言不知在何處結束,暫且以“所以為天禮”作結)警戒之言爲引子,表達出一切行動應該順遂事物發展趨勢的哲學理念,與其做什麼不如不做什麼的、以退爲進的謹慎保守態度,和物極必反的憂患意識。話題不像第一部分那樣渉及具體政治場面,顯得比較抽象、凝重。
筆者在《札記(一)》中已經指出,教人不要做什麼,而非教人做什麼的反向思維,在《黄帝四經》十分多見。並且擧出了和《三德》相似的“毋……”的例子。如果擴大到“不……”、“勿……”、“禁……”,例子就更多了。這里僅列擧“不……”的例子。如論述“天、地、人”禁忌的“三禁”篇中有:
地之禁,不〔墮〕高,不増下。
後面就是《札記(一)》中引用過的:
毋服川,毋逆土毋逆土功,毋壅民明。
《十六經·前道》中有:
不曠其衆,不以兵主,不爲亂首,不爲怨媒。不陰謀,不擅斷疑,不謀削人之野,不謀劫人之宇。愼案其衆,以隨天地之蹤。不擅作事,以待逆節所窮。
要注意,這段話出現於黄帝和大臣力黒的對話之中,那些“不”雖然是力黒之言,但也代表着黄帝的立場。在《三德》中,則全部通過黄帝表達。
《黄帝四經》稱篇也可見大量用“不”構成之文句。
聖人不爲始,不專己,不豫謀,不爲得,不辭福,因天之則。……不仕於盛盈之國,不嫁子於盛盈之家,不友□□□易之〔人〕。……不埶偃兵、不埶用兵。兵者不得已而行。……諸侯不報仇,不脩恥,唯□所在。(《黄帝四經·稱》)
僅僅有“毋……”(或“不……”、“勿……”、“禁……”)這種表達方式的相似,並不説明問題,筆者以爲,《三德》和《黄帝四經》存在文章結構乃至思想結構上的相似,不是因為使用了這些否定用詞。兩者否定的内容其實有很多不同,但都指向一種“敬”、“慎”的態度,告誡人們要自避其禍,而不是自取其辱。相反,如果要戰勝對方,讓對方自己走向失敗反而是最好的辦法。這方面,《三德》雖然不像《黄帝四經》表達得那麼透徹,但基本上也是這一思路。例如簡13~簡14有下面這樣一段話:
天之所敗,多其賕,而寡其憂。興而起之,思(使)道(?)而勿救。方營勿伐,將興勿殺,將齊勿刳。是逢凶
(朔?),天災繩繩,弗滅不隕。爲善福乃來,爲不善禍乃或之。這段話雖然還有許多不解之處,但筆者相信通過《十六經·正亂》以下這段話,可以得到比較準確的解釋。
民生有極,以欲淫溢,淫溢□失,豐而〔爲〕□,□而爲既,予之爲害,致而爲費,緩而爲□。憂恫而窘之,收而爲之咎。纍而高之,踣而弗救也。
其中有“弗救”二字,與《三德》“勿救“接近。魏啓鵬先生對這段話作如下解釋:
那個人(筆者按:指蚩尤)的生涯之所以必定滑向窮途末路,因為他充滿貪欲,驕横奢侈,荒淫無度。凡驕奢淫逸者必定失敗,豐盈會變成歉貧,充裕會變成竭盡,給予他好處反而會給他帯來危害,大量羅致財貨反而會給他帯來浪費,寛綽闊氣反而會給他帯來局促圧迫。等到蚩尤面臨煩憂困窘之時,就抓捕他懲辦治罪。這就是層層擡高他的地位,高到讓他自己向前撲倒下來,誰也救不了他。[36]
而上引《三德》那段話説的雖然不是蚩尤,但筆者相信意思是相通的,首先“興而起之,思道(?)而勿救”意思很可能與“纍而高之,踣而弗救也”大致相同。也是故意擡高對方,然後使對方走向倒下而無法自救。“思”顯然就是“使”字,而後面那個“道”字可能與“倒仆”意接近,是“倒”的假借字。
《呂氏春秋·行論》有“詩曰,‘將欲毀之,必重累之。將欲踣之,必高擧之”。《戰國策·魏策一》和《韓非子·説林上》有“周書曰,“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與之。”《老子》三十六章有“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韓非子·喩老》部分相同)。上引《三德》這段話,雖然没有使用“將欲”,但文意是相同的。“天之所敗,多其賕,而寡其憂。”及“方營勿伐,將興勿殺,將齊勿刳。”“爲善福乃來,爲不善禍乃或之。”都是此意。筆者以爲“天無不從,好昌天從之,好
天從之,好尨天從之,好長天從之”也是此意。都表明任何事物的最終結果都是自身演變的結局,人所要做的,不是干預,不是逞強,而是保持一種柔弱的姿勢,順應事物的發展趨勢而已。《三德》雖有類似的思路,但並未上昇到《黄帝四經》重點論述的“雌雄節”的思想。総之,第二部分雖然不及第一部分相似之處那麼明顯,但表達方式和基本思路之接近,仍然是不可否認的。《三德》與《黄帝四經》雖有許多相似之處,但在原理(如“道―名―法”、“刑德”、“雌雄節”等)之提練和論述上,遠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