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梦中经历了数年乃至一生的大起大伏,然而在实际上只是过了短短的一瞬这样的情节类型,据丁乃通的研究,在世界各个文化圈内均存在。在他的《人生如梦——亚欧“黄梁梦”型故事之比较》这篇论文中,搜集了23篇中国异文、2遍蒙古异文、17篇西亚异文、4篇南亚异文、16篇欧洲异文和1篇冰岛异文,并将它们命名为“黄梁梦”型故事,AT分类法中编号为AT681。 [6]这是一篇极其出色的论文,但我们不得不说,丁乃通搜集的异文是有缺陷的,例如他所搜集的两篇最早的中国异文《列子·,周穆王》与《列子·黄帝》并没有涉及此类故事最为关键的观念:时间相对论,至少不是这类故事的典型形态。另外,他所搜集的异文也是不完整的,他对印度尤其是佛教故事注意不够[⑦],这使得他在判断这类故事的渊源时产生了错误,认为“无论古代,还是中世纪时期最早的异文,都是中文的”,以此来批评彭泽(,N.M.penzer)“这个故事的真正根源,在于幻境是由印度大麻烟创造的”这一论点也就失去了说服力。 [6](P.102)正如我们上文所说,在巴利语和汉译佛典中,早就有相对性时间观念的明确表述,《阿含经》的产生年代一般认为是在第一结集时(前五到前六世纪)诵出,于第二结集以后(即公元前三世纪前后)正式写定,远比汉语文献为早。《六度集经》原典虽已散佚不传,然据其内容骨干推知,应成立于二世纪时至迟也不超过太元元年至天纪四年间(251~280)。《杂宝藏经》的时间颇难考定,大致上应在公元二世纪至本经汉译成书之时(472),但大家一致认为书中包含了一些最古老的故事。[⑧]总之,他们都比丁乃通搜集的各地异文要早。因此,尽管彭泽说此类故事的产生是由于大麻烟制造的幻觉这一说法尚有待进一步证明,但他说故事渊源在印度却是到目前为止最符合文献资料的结论。
综上所述,相对性的时空尺度是造成中古传奇小说中奇幻感的一种重要手段,在我看来,其形成有赖于印度文化的催化。正是在两种文化的碰撞中,才产生了中国本土化的彼岸想象。
[②] 钱钟书怀疑诗句可能有误,应作“小去”、“大来”,见《管锥编》第二册,第765页。
[③] 当然,在印度文化中同样存在实在论者,甚至在佛教的早期也承认空间的实在性,但后期佛学在自身内部产生了唯心主义,他们觉得外部对象的实在性经不起严格的证明,于是实体性的空间的真实性遭受了否定,这种理论成为印度的主流思潮。参见舍尔巴茨基著,宋立道、舒晓炜译,《佛教逻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99-101页。
[④] 此传奇的结构模式值得我们重视,叙述者与次叙述者的层次关系如下:记录者(牛僧孺)——张左叔父——张左——申宗——占梦者(前生为童子)——童子,经过五次转述才由作者记录,繁复程度无以复加。
[⑤] 沧海桑田这种说法,从“麻姑”这一名字、服饰以及其他迹象来看,可能是受了西域文化的影响。参见拙文《论西域文化对魏晋南北朝道教的影响》,载《世界宗教研究》1999年第3期,收入《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佛教信仰与神话》,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
[⑥] 《太平寰宇记》卷一三六引《搜神记》佚文亦引此事,只是“汤林”作“杨林”,“柏枕”作“玉枕”,可能是《幽明录》取自于《搜神记》。见李剑国《唐前志怪小说史》,南开大学出版社1984年,第360页。
[⑦] 陈岗龙已经就此对丁乃通的此篇论文提出过批评,而且通过搜集到的蒙古和西藏异文对丁乃通的结论进行了修正,指出该故事类型的起源地不是西亚而是印度。尽管陈岗龙没有使用印度与佛教材料,但他的这个结论无疑是正确的。见陈岗龙,《神秘的黑马与叹世惊梦》,收入《东方民间文学比较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485-502页。
[⑧] 由于此书梵本尚未发现,所以此书是否有原本还是个问题。梁丽玲根据有原本的翻译和无原本的本土结集两种情形推测其上限应在公元2世纪以前,下限则在本经译出之时。参见《杂宝藏经及其故事研究》第二章第三节,台北,法鼓文化出版社,1998年。
参考文献:
[1] [美]鲁道夫·阿恩海姆著.视觉思维(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6.
[2] [唐]谷神子.博异志、集异记(Z).北京:中华书局1980.
[3] 钱钟书.管锥编(M).北京:中华书局,1979.
[4] [法]傅飞岚.超越的内在性:道教仪式与宇宙论中的洞天(A).《汉学研究》第二辑(C).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7.
[5]郭良鋆.佛陀和原始佛教思想(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6]丁乃通. 人生如梦——亚欧“黄梁梦”型故事之比较(A).《中西叙事比较文学研究》(C).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
The Construction of Time-spatial Concept of Relativity in Chinese Novels
Abstract: Different from the Shaman world concept in pre-Qin times, the immortal world presented in China’s early-staged novels since the Northern Han dynasty had been featured by a sphere world with the connotation of “significance perceived from small world”. It showed a slowly flowing time scale and thus constructed a fantastic literary effect by time-spatial comparison with the secular world. Although the sprout of time-spatial concept of relativity may be detected in pre-Qin novels, the genuine systematic demonstration only appeared in the Buddhist doctrines and those documents in Bali, which, therefore, stimulated the generating of this concept and the concept herein was widely accepted because of its well matching-up with traditional Chinese thinking ways. Such kinds of novels as “spending life in dreams” is actually another form of representation of the time-spatial concept of relativity; while due to its contradiction with direct perception, the spatial concept of “significance perceived from small world” took more derived means in the process of its localization.
Key words: time-spatial concept of relativity; significance perceived from small world; time scale; spending life in dreams; influence from Ind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