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伦理革命与儒家德性传统(2)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14-12-11
和家长族长的专制。傅斯年和李大钊进而将家族制度归为摧折个性的「万恶之根」。周作人主张「人的文学」,倡言「个人主义的人间本位主义」。鲁迅则抨击「节烈」是非人道的封建夫权主义的畸型道德,并批判了孝道之长者本位道德的反进化本质。而其《狂人日记》对「吃人的礼教」的声讨,则成为启蒙运动颠覆礼教的最有力的口号。

  中国封建社会以儒家礼教为国家典章制度的基础。礼教「忠孝」合一的政治伦理,其尊君抑臣的封建等级秩序以宗法人伦和宇宙秩序相缘饰,成为维系封建专制政体的伦理基础。五四时代,随着帝政的倾覆,以君统为核心的礼教三纲亦陷于破产。儒教威权主义政治理念遂成为新文化运动攻击的焦点。陈独秀主张废除孔教的基本理由是:中国伦理政治以礼教三纲为本原,三纲之根本在别尊卑、明贵贱的阶级制度,其与西方伦理政治之本原的自由平等独立之说相抵牾。共和宪政以独立平等自由为原则,与纲常阶级制为绝对不可兼容之物,存其一必废其一。易白沙认为,孔子之所以成为二千年来帝王专制的御用工具,原因在于孔子自身尊君权之缺弊。吴虞指出,礼的要害,在于使臣民不敢逾越法度,习于尊卑等差阶级之中,消其逼上无等之心,而寓其忠孝节义之道德。吴还引征日本启蒙思想家福泽谕吉的评论,强调礼乐的功能在于使人柔顺屈从,恭顺于专制之下。李大钊认为,孔教为专制社会之道德的代表,因而为专制君主所利用而资以为护符,孔子亦由此而沦为维护君主政治之偶像。在共和时代,孔子已成为残骸枯骨,其学说之精神已不适于今日之时代精神。高一涵则强调,古代道德,西方则迷信宗教之威势,东亚则盲从君主之权力及先王之法言。专制社会多取消极道德,以弃智黜聪,为臣民之本。如「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诸说,见诸经传,利其无犯上作乱之能力。

  儒家伦理是农业宗法文明的产物,其重义轻利、崇仁抑富的经济伦理,将道德价值与经济利益截然对立,而具有浓厚的禁欲主义和反商主义取向。五四伦理革命的另一方面,是采借西方功利主义和个人主义,批判儒家伦理的义利观。陈独秀主张「实利的而非虚文的」伦理观念,力倡「生活神圣」、「利用厚生」、「崇实际而薄虚玄」。他强调,现代世界为经济世界,举凡国家社会之组织,无不为经济所转移支配。儒家伦理以养子孝亲为毕生义务,而功利货殖自古为羞,其严重有害于经济。今日教育应以尊重职业为方针,培育个人独立自营之美德。高一涵倡言功利主义和自利利他主义,他强调,现代社会已由独立经济时代进于社会经济时代,社会利益由个人利益积合而成,自利心和公共心为经济学之两大砥柱。儒教多为消极道德,如惩忿窒欲、克己制私等,无不与功利主义相抵触。忿、欲、己、私既为人性之所涵,即当因势利导,使其于相当之域发泄致用,而不当对其惩窒克制,使其无可宣泄,溢而横流。李亦民将「求生」归为人生唯一之目的,而倡言「为我」、「快乐」为人性之天赋权利。他批评儒教自《周易.系辞》立仁义为人道之极,至孟子而诋諆功利等于蛇蝎,民间所皈依者,仅忠君亲上等片面为人的道德,而缺乏发育长养国民实际生活的伦理观念。李进而指出,撒克逊民族以个人主义为富强之本,而我国惩忿窒欲之说,则鄙薄利己,而崇仰弃绝欲求,济人利物。不知欲求为人生所资,无欲求则无活动,亦无生存的必要。人情不可遏抑,毋宁顺人性之自然,堂堂正正以个人主义为前提,以社会主义为利益个人之手段。

  新文化运动的儒教批判,主要围绕制度化儒学──礼教纲伦而展开。在这场颠覆礼教的伦理革命中,支配中国社会二千多年的儒家伦理,在西方现代性挑战下陷于全面解体,中国文化转型遂深入到其核心的伦理层面。



三 启蒙知识分子与儒家德性传统

  儒学作为中国文化的典范,具有「以伦理组织社会」和「以道德代宗教」的泛文化功能,由此而有制度化的伦理儒学与内涵生命意义的德性儒学的不同层面。因而新文化运动颠覆孔教的伦理革命,无法绕开两个深刻的文化难题:其一,在解构儒教之制度化的宗法伦理秩序时,如何处理其涵蕴普泛人文价值的德性内核?其二,在中国文化「内在超越」的形构中,废弃儒学后将何以替代其宗教性的精神超越资源?此二问题,亦可归结为儒家德性传统的转型问题。

  儒家道德理想主义以道德实现为人生和社会的终极价值。儒家人生哲学可以「仁」来概括。孔子所谓「仁者人也」,意即人格完成为仁。儒家「仁」的理想,是普遍人格「大我」和完美社会「大同」的统一,其为儒学意义世界的价值内核。在儒学体系中,伦理之礼与道德之仁是两个不同的维度,礼是具有外在戒律性的社会规范,仁则为涵蕴内在目的性的生活意义和行为品性。儒学仁体礼用的伦理结构,犹如一柄宗法伦理与人文价值的双刃剑。因而,新文化运动废弃儒教的伦理革命,于儒家德性传统则颇显暧昧和尴尬。五四时期温和的保守主义者对儒学多持分析态度,反对因礼教之弊而全盘蔑弃孔学。顾实君主张区分民间化之原始孔教与君权化之宋明孔教。杜亚泉认为,道德之用可变而体不可变,旧道德之「仁爱」为古今中外一切道德的基础,而具有普泛永恒的道德价值。吴宓则主张宗教道德之根本内律永恒不变,而其枝叶外形如风俗、制度、仪节则与时俱变。杜、吴等人兼容变革与认同的道德改良主义,显然对新文化运动废弃孔教的伦理革命提出了挑战。

  新文化运动之反传统主义的困境,在于其虽以废弃孔教为名义目标,但其真正攻击的只是儒家礼教的伦理规范,而未染指其仁学的德性价值。虽然如张灏所言,五四时代儒家德性伦理核心的「大学模式」(三纲领、八条目)的人格理想和社会理想,已由西学的侵蚀而陷于解纽,但儒家德性传统中的道德理想主义对五四知识分子仍深具影响。耐人寻味的是,激进反孔的启蒙者,对儒家仁学的德性原则和人生理念多取认同态度。

  五常即「仁义礼智信」,是儒家道德的基本德目。启蒙者虽笼统攻击孔教之「三纲五常」,但其实际所批判的只是三纲,而并未及于五常。蔡元培曾公开驳斥林琴南关于北京大学「覆孔孟」、「铲伦常」的责难。蔡指出,儒家五伦和五常,除君臣一伦已过时外,其余诸伦与五常皆有普泛的道德价值。他断然否认北大新青年派有「铲伦常」的过激主张。蔡氏还以儒家的「义」、「恕」、「仁」比附西方的「自由」、「平等」、「博爱」。李大钊倡言立宪国民之修养,主张依儒家忠恕之道和西方自由平等博爱之理,以自重之人格和克己之精神,养守法循礼之习惯,而成立国绅士之风度。胡适在〈藏晖室札记〉中,将孔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恕道,比之于基督教的「金律」和康德( Immanuel Kant )的「绝对律令」。显然,五四知识分子肯认儒家的忠恕之道,而「忠恕」则为孔子仁学的核心价值,曾子有「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之谓。

  陈独秀在五四后期甚至对三纲伦理「忠孝节」的批评亦不无保留,主张对其进行伦理和德性的分析而区别对待。他认为:

道义的本源,自然也出于情感,……但是一经落到伦理的轨范,便是偏于知识理性的冲动,不是自然的纯情感的冲动。同一忠孝节的行为,也有伦理的情感的两种区别。情感的忠孝节,都是内省的、自然而然的、真纯的;伦理的忠孝节,有时是外铄的、不自然的、虚伪的。

陈还力倡传统美德「勤俭廉洁诚信」,以为救国之道。同时,陈独秀还承认孔子德性原则具有普遍性道德价值,但他认为这些普遍的德性原则只是人类道德的共相,而礼教才是孔教独有的精华和本质。陈强调:

记者之非孔,非谓其温良恭俭让信义廉耻诸德及忠恕之道不足取;士若私淑孔子,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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