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政治史观流变的原因研究(2)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17-01-29

  《淮南子·览冥训》曰:“昔者,黄帝治天下,而力牧、太山稽辅之,以治日月之行律,治阴阳之气,节四时之度,正律历之数,别男女,异雌雄,明上下,等贵贱,使强不掩弱,众不暴寡,人民保命而不夭,岁时孰而不凶;百官正而无私,上下调而无尤;法令明而不暗,辅佐公而不阿。田者不侵畔,渔者不争隈;道不拾遗,市不豫贾;城郭不关,邑无盗贼;鄙旅之人相让以财,狗彘吐菽粟于路而无忿争之心。”

  西汉初期的黄老之术,为战国至汉初人们的假托。这里的黄帝也是作为圣王,而非神仙。到了汉武帝时期,黄帝却被彻底神话,成为仙而不死的形象。齐人公孙卿给汉武帝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须下迎黄帝。黄帝上骑,群臣后宫从上者七十余人,龙乃上去。余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龙须,龙须拔,堕,堕黄帝之弓。百姓仰望黄帝既上天,乃抱其弓与胡须号,故后世因名其处曰鼎湖,其弓曰乌号。”这个故事令汉武帝非常向往,他感慨道:“嗟乎!吾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躧耳。”

  黄帝弃鼎升仙,令汉武帝倾慕不已,并愿意为之抛弃一切。

  出土汉画像石中有很多“泗水升鼎图”,兹举一例:这是山东邹城博物馆馆藏的画像,画面正中是一座石拱桥,上有栏杆。桥顶竖两高杆,杆顶有枕形横梁。

  有绳索通过横梁,一端拴在桥下的鼎上,另一端握在桥两侧捞鼎力士手中。鼎在即将被捞出时,一条龙从水中跃起将绳子咬断。桥的正中央站立一个高大的人,他似乎在等着龙飞跃上来。图中所表现的,或许就是弃鼎乘龙升仙,和黄帝弃鼎升仙故事相类。台湾学者邢义田先生认为:“咬断系鼎的绳索是一个象征性的动作,象征着升仙之前,必须先切断世俗权力和富贵的牵绊。画像里绳断鼎没,龙腾而出;在旁或在上观看和等待的主人,遂得如愿,骑之上天。”

  笔者赞同这一说法。“泗水取鼎画像”所包含的文化元素,正反映了汉代人的升仙愿望,应该是汉武帝仰慕黄帝弃鼎升仙所产生的社会效应的文化表现。

  据《汉书》记载,武帝一朝,黄帝被君臣多次提及,大多与神仙有关。大批方士不断重申着黄帝成仙不死的话题。汉武帝在这样的氛围中,对黄帝成仙之说深信不疑,为了自己也能如此,便在行动中效仿黄帝。公孙卿说:“黄帝就青灵台,十二日烧,黄帝乃治明庭。明庭,甘泉也。”于是武帝便“朝诸侯甘泉,甘泉作诸侯邸”。有方士说:“黄帝时为五城十二楼,以候神人于执期,名曰迎年。”武帝便“许作之如方”。方士少君曰:“以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

  济南人公玉带曰:“黄帝时虽封泰山,然风后、封巨、岐伯令黄帝封东泰山,禅凡山,合符,然后不死。”

  汉武帝时着名的封禅大礼,究其原因,是听信了方士们关于黄帝封禅不死之言。在祭祀上帝时,汉武帝不再像汉文帝一样“衣皆上赤”,而是“衣上黄”。汉武帝在感情上倾向于黄帝,支持和崇尚土德之制,这应该是他最终选择土徳的原因之一。

  三、西汉中后期政治史观的演变及其社会背景

  西汉中后期,政治史观发生了重大变化,以五行相克为基础的五德终始说被弃,转而变为五行相生理论,汉为土德渐渐被汉为火德所取代。

  其实,从汉武帝后期,政治史观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据《汉书·外戚传》记载:“孝武钩弋赵婕妤,昭帝母也,家在河间。……大有宠,太始三年生昭帝,号钩弋子。任身十四月乃生,上曰:‘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汉武帝将儿子比附为尧,并将其生门称为“尧母门”,这为后来的“汉为尧后”思想提供了思路。

  汉武帝后期,因为对匈战争持续时间太长,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汉武帝刚刚即位时,“国家亡事,非遇水旱,则民人给家足,都鄙廪庾尽满,而府库余财。

  京师之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仟伯之间成群,乘牸牝者摈而不得会聚。守闾阎者食粱肉”,真是一个富庶强大的盛世局面。而到了汉武帝后期,却出现了“天下虚耗,人复相食”的悲惨局面。连年的征伐,使人们疲于应付,反战情绪日盛。汉宣帝时,想为汉武帝立庙乐,夏侯胜反对曰:“武帝虽有攘四夷广土斥境之功,然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亡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物故者半。蝗虫大起,赤地数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积至今未复。亡德泽于民,不宜为立庙乐。”这恐怕是当时知识分子普遍的心声。

  汉武帝晚期政治的衰微,引发了人们对刘汉王朝的失望和不满,激进者甚至怀疑其德运已尽。汉昭帝时发生了一系列怪异现象,泰山上大石自立;昌邑枯木复生;柳叶上书有“公孙病已立”的文字,这一系列怪异现象肯定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经学家也趁机以天人感应说来附会政治。公羊家眭弘“推《春秋》之意,以为‘石、柳,皆阴类,下民之象;泰山者,岱宗之岳,王者易姓告代之处。今大石自立,僵柳复起,非人力所为,此当有从匹夫为天子者。枯社木复生,故废之家公孙氏当复兴者也。’孟意亦不知其所在,即说曰:‘先师董仲舒有言,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汉家尧后,有传国之运。汉帝宜谁差天下,求索贤人,禅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周二王后,以承顺天命。’”

  眭弘认为,这些怪异现象是上天对人间的暗示,预示着将有新天子从民间诞生。

  汉家是尧的后代,应该效仿祖先,找到新天子,将帝位禅让于他。眭弘应该是西汉中后期第一个提出“汉家尧后”的人。汉武帝实行土德之制,若要否定其制,必然要以另一史观替代。眭弘的“汉家尧后”,或许是受了汉武帝“尧母门”的影响。武帝把昭帝比附为尧,则刘汉应该是尧的后代。“汉家尧后”理论的提出,实际上否定了武帝的土德之制,并宣布汉的天命已终,应该改朝换代了。眭弘的汉家尧后,使西汉中后期的政治史观产生了根本变化。眭弘“汉家尧后”思想,崇尚禅让制,为西汉后期政治史观提供了新的思路。禅让制推行和平移权的相生,而反对武装夺权的相克。西汉后期延续这种思路,五行相生的政治史观渐渐代替了相克的五德终始说。

  汉武帝晚期到汉宣帝前期,帝位继承制一直是个非常敏感的社会问题。汉武帝违背嫡长子继承制而立幼子,在当时肯定引起了很大轰动。汉昭帝英年早逝,没有子嗣,霍光立昌邑王刘贺为皇帝。刘贺在位的短短20多天里,是政治最为敏感的时期。刘贺即位后,经常出游,大臣夏侯胜敏感地洞察时局,拦住昌邑王的车子劝谏道:“天久阴而不雨,臣下有谋上者,陛下出欲何之?”

  天久阴不雨,是一种灾异现象,夏侯胜将其和臣下谋上相比附,正是用天人感应理论来劝谏昌邑王。只可惜昌邑王没有听取夏侯胜的谏言,没有采取应对措施,致使他很快就被霍光废黜。

  汉宣帝是汉武帝原太子刘据的孙子。刘据在巫蛊之祸中被杀身亡,儿子也一起罹难,只有孙子被大臣丙吉所救,后流落民间。看一下《汉书·宣帝纪》,我们发现,宣帝在成为皇帝人选之前,都被称为曾孙,直到霍光立帝的奏议中,才提到孝武皇帝曾孙名病已。宣帝是被丙吉所救,《汉书·丙吉传》中,在昭帝驾崩之前,宣帝一直被称为“曾孙”。“昭帝崩,亡嗣,大将军光遣吉迎昌邑王贺。贺即位,以行淫乱废,光与车骑将军张安世诸大臣议所立,未定。吉奏记光曰:‘将军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属,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内忧惧,欲亟闻嗣主,发丧之日以大谊立后,所立非其人,复以大谊废之,天下莫不服焉。方今社稷宗庙群生之命在将军之壹举。窃伏听于众庶,察其所言,诸侯宗室在(位列)者,未有所闻于民间也。而遗诏所养武帝曾孙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吉前使居郡邸时见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经术,有美材,行安而节和。’”

  昭帝驾崩,昌邑王被废,选谁为新皇帝,是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当时武帝的几个儿子尚在,他们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新皇帝的合法性必须非常过硬才能使人心服,这是以霍光为首的政治集团必须要解决的问题。汉昭帝时期“公孙病已立”是代表天意的一种谶言,皇曾孙名病已,正和这个谶言相合,由他当皇帝正应和了天意。刘病已之名是从小就有,还是霍光利益集团所伪造,因无文献印证,我们不敢妄言。但霍光巧妙地运用了谶言来达到其政治目的确实为真。

  西汉后期政治史观的彻底改变,源于其国力衰微,民心思变。从汉元帝开始,汉王朝如江河日下,各种社会弊病越来越严重。元帝时光禄大夫贡禹指出:“天下之民所为大饥饿死者,是也。今民大饥而死,死又不葬,为犬猪(所)食。人至相食,而厩马食粟,苦其大肥,气盛怒至,乃日步作之。”“天下奢侈,官乱民贫,盗贼并起,亡命者众。”

  从贡禹的上书可以看出,汉元帝时社会问题已非常严重。官乱则贪敝,民贫则思变,下层民众对统治者的失望、怨恨情绪,是形成“汉德已衰,当有新天子代替”这种社会思潮的原因所在。从汉昭帝时的眭弘发端,至汉成、哀帝时,这种思潮已到了成熟阶段。汉成帝时,齐人甘忠可宣扬汉家运气已尽,应当再受命于天,这一论调是眭弘思想的延续。甘忠可造《天官历》《包元太平经》,他声称这是天帝派使者真人赤精子下凡教授他的。赤精子,就是火德。甘忠可来不及详尽阐述其思想就被朝廷下狱致亡,不过他的学生夏贺良帮他实现了夙愿。据《汉书·哀帝纪》记载:“待诏夏贺良等言赤精子之谶,汉家历运中衰,当再受命,宜改元易号。”

  夏贺良所言“赤精子之谶”,就是甘忠可所说的“真人赤精子”,他们认为这就是汉再受命的图谶。应劭指出:“高祖感赤龙而生,自谓赤帝之精,良等因是作此谶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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