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60年代,西方社会经历前所未有的危机和动荡,后现代主义就在该种语境中诞生,人类社会也随即迈进后时代。后现代主义的思潮通常等同于解构思想,是因为它往往体现为中心的消解、基础的坍塌、结构的颠覆和视角的多元等,而这种思想最终都会指向人类中心的解构,进而展示出后人文主义(posthumanism)的时代的图景。
1.后人文主义
“后人文主义”的概念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就逐渐频繁地出现在人文和社会科学研究的批评语篇当中,诸如NeilBadmington和ElaineGraham等英国学者对后人文主义感兴趣,Badmington2000年编辑的《后人文主义》汇集了有关该论题的经典之作。Badmington认同Hayles的观点,认为后人文主义中“后”这个前缀无法固定这个概念的含义,因此他书中收录的文章从不同的视角体现出后人文主义的不同内涵。Jean-FrancoisLyotard的《思想脱离身体后是否可以继续?》对人类的身体进行后人文主义的剖析和定义,认为人类学家和生物学家得出结论说,即使是最简单的生命形态也是科技装置,而人类的身体也不例外。被称作人类的物质组合被赋予语言这种复杂而精密的软件,但是软件是完全取决于身体硬件的状况的。人类哲学思想成为可能的原因就是身体硬件和语言软件的存在。因此,Lyotard是以科技的口吻反对笛卡尔的身心二分法的观点,而重申梅洛庞蒂精神现象学中具身认知的思想。虽然DonnaHaraway和JeanBaudrillard论述的方式和思路不尽相同,但是他们著作中的中心概念都是来自科幻作品的意象。Haraway通过电子人(cyborg)的意象揭露和阐释人文主义的危机,虽然电子人是自然科学的产物,但是其形象是通过科幻小说而深入人心的。Baudrillard提出,科技社会中的生活将笛卡尔式的自制主体转变为依靠机器而生存的“泡泡里的男孩”。如今现实的发展已经追赶上曾经的幻想:未来的历史就在此时此地。正如Baudrillard另外一篇文章所说,科幻小说旧有的奇思妙想已经死亡,其他的东西正在逐渐显现的过程中(不但在小说中,而且在理论中)。正如Csicsery-Ronay所预见的,如今理论和虚构之间的界限已经被破坏地无法修复,他们互相入侵对方的空间,并且带来风格和表达方式的骤变。因此,我们正在见证MauriceBlanchot所说的“虚构理论(fictivetheory)”。这就意味着我们在接近后人文主义,虽然并非所有的后人文主义批评家都会构建虚构理论,然而他们多数都会对虚构感兴趣。他们认为人文主义已经是危机四伏,因此试图勾勒后人文主义的图景。虽然理论家们对人文主义何去何从的问题始终争论不休,但是人类的统治已经和正在被文学、政治、电影、人类学、女性主义和科技发展而质疑。这些质疑的声音有时是彼此相连的,而连接点之一就是后人文主义。基于人文主义这种失当性而产生的后人文主义思想强调四点。首先,后人文主义强调人类和环境及非人类他者之间的关系,因此后人文主义反对那些来自人文主义的身心分离和独立自主的神话。其次,后人文主义思想与利奥塔对后现代主义悖论式的表述比较相似:它出现在人文主义之前和之后。它出现在人文主义之前是因为,它指出人类体现和包含在生物和技术的世界中,并且与工具、语言和文化等共同进化———所有这些都出现在福柯通过考古学方式在具体的历史时期发掘出人类之前。而后人文主义出现在人文主义之后是因为,它见证人类在科技、医学、信息和经济领域去中心化的时刻,因此需要全新的理论框架和思维方式代替人文主义这种出现在具体历史时期的现象。再次,从人文主义到后人文主义的变化体现出思维性质和思维方式的变化。后人文主义并非是对人文主义的全盘否定,人文主义的很多观念和渴望是值得推崇的,而后人文主义担负的任务是发现和纠正这些价值观念如何被将其概念化的哲学和伦理框架所削弱的。最后,“后人文主义不能简单地被理解为人文主义之后的文化或者时期,因为这样的理解会导致后人文主义这种历史变化依靠人文主义的宏大叙事得以表达。如果后人文主义能够引发人类概念本质上的改变或者突变,这就意味着以后的历史和文化不能以人文主义观念作为参照”。因此,后人文主义这种突变不应该被视为强加在生物、物质世界或者文化世界上的外在力量,相反这种突变是物质身体和文化模式在自我复制过程中天然存在的。也有研究者基于上述的讨论对后人文主义进行界定。CarryWolfe认为,后人文主义意味着人类在生物世界和科技世界的嵌入和具化,这种思潮标志着一个新的历史时刻的到来,此时的人类在科技、医学、信息和经济的网络中的非中心化是无法被忽视的。Braun从三个方面对后人文主义的概念进行界定。首先,解构主义视角的后人文主义重点关注人类如何经历非中心化的过程及其如何确立与其他存在有所区分的身份。最后,作为本体的后人文主义也包括电子人的本体,不同本体的并置使得人类和非人类之间产生平等的关系。第三,作为非人类中心的后人文主义试图宣称,社会的含义并非局限于人类,从而容纳非人类的个体。由此可见,后人文主义的核心概念就是人类的非中心化及人类与其他存在的平等化。
2.后人文主义与文学批评
后人文主义思想产生和发展的同时,文学的批评也在后时代的背景中迈进后理论阶段。诸多学者在1996年7月聚集在格拉斯哥大学,举行探讨理论衰落之后的状况的研讨会,会后的精选论文结集由爱丁堡大学出版社出版,取名为《后理论:批评理论的新方向》。这应该是“后理论”的概念最早出现在文学理论批评界的时候,但是此时的后理论主要是指以德里达等人为代表的后结构主义批评理论,并没有在整个国际文论界被广泛使用。然而今天,曾经受到后结构主义影响和启迪的各种后理论均已独占鳌头,而后理论概念本身经历很大的发展,它已经成为所有从事理论研究的学者无法回避的现象。21世纪初期,英国文学理论家特里伊格尔顿在《理论之后》中提出,文化理论的黄金时代早已过去。2003年10月《批评探索》编委会茬芝加哥举行会议,讨论该刊的未来发展方向,同时也讨论批评理论在跨学科诸领域的状况。这组文章在某种意义上也可算作是该刊编委会对“理论的死亡”及伊格尔顿的悲观论点所作的集体性回应。
2.1文学理论与后人文主义
后理论时代的文学批评应该从后现代主义思潮中汲取养分,而后人文主义思想就能够为文论的发展提供新的视角。从后人文/后人类的角度描述文学理论在未来的走向。他提出,在当今的后现代和全球化时代,高科技的飞速发展使得人类本身的价值和作用受到质疑,面对各种现代化机械设施的强大作用,人类能否像过去那样驾驭它们并使之为我所用,已经引起当代理论家及其他人文学科学者的关注。所谓后人文研究正是来自文学理论界的反应,目前这种反应方兴未艾,并且和生态批评及动物研究等共同形成对各种基于“人类中心主义”思维模式的批评理论的强有力挑战。文学理论中最鲜明的后人文主义倾向体现在后人文主义思想与女性主义的结合,其中的代表人物当属Haraway。Haraway的理论就是有关科技语篇与女性主义文论的结合,她的电子人宣言同时也被视为电子人女性主义(cyborgfeminism)的开端。在Haraway看来,电子人是能够超越性别的存在,并且对抗西方人文主义有关人类起源的神话。她写道,西方人文主义传统中的起源故事完全依赖于原初统一性的神话,其中雌雄同体的母亲代表着完整、快乐和恐惧等的融合,所有的人类都是来自于她。个体成长和历史发展这对孪生的神话在心理分析和马克思主义中表现得最明显。Haraway提出的科技力量的观念能够很好地补充福柯有关生物力量的陈述,她认为当代世界处在科技、政治、经济和文本的内爆的状态中,由此产生的电子人的身体不但栖息于生命的领域,而且栖息于生命之中。她接着讨论了肿瘤鼠(Oncomouse)这种为科学研究而成的转基因生物,认为它就是后人文主义身体的最好例证,同时也是科学和技术的界面;以虚拟来代替真实,同时也能够动摇发展的和有机的时间性。肿瘤鼠这种科技—动物的身体的出现,并且与人类的谱系关系并置,就能动摇西方人文主义的根基———历史性和起源。这种科技身体可以被视作混杂的身体。RosiRraidotti评论说,这种身体是制作而非生育的结果,而这种身体远离死亡的事实会打扰到自然规律。他/她应该被定义为虚拟-畸形学产物,在扰乱生物密码的同时也动摇人类主体。Haraway的电子人作为对立和反讽的个体,或者后人类的身体再次将女性主义作为男性中心系统的替代品,因为男性中心体统以科学和政治为中心,依赖于资本主义的传统,以及从自然中汲取资源以产生和发展文化的思想。对Haraway来说,电子人专注于局部、反讽、亲密和怪异:它是对立的、乌托邦式的,并且完全没有纯真可言。电子人的生活不再分为公开和私密的两极,而是存在于一个科技的城邦,并且依靠家庭和社会关系的演变。在Haraway找到后人文主义的身体与女性主义的结点后,Braidotti接续她的观点而说道,对性别差异的后人文主义探究并非都是有利于女性的。然而Braidotti援引Deleuze和Guattari游牧式的和流浪式的思维提出多重归属的生态哲学———一种多层面和化成性的后人文女性主义性的观点。她提出差异化的虚拟世界女性主义的观点,同时宣称,当代社会中的女性身体不再与生物学具有本质性的联系,而是包含很多强大的力量,因此是各种社会代码交集的场所。由此Braidotti和Haraway同样将女性主义与当今世界中的科技发展相接轨,并且试图重新构建当代世界中主体性和群体性的伦理,从而超越俄狄浦斯式人类起源的神话及男性主导的观念。对Haraway来说,电子人的意象能够打破西方人文主义传统中二元对立的迷宫,开辟出复调的领域;而Braidotti则指向外来,希望电子人和流浪的主题能够在新的伦理语境中生存和繁衍。
2.2文学批评与后人文主义
当今学者开始从后人文主义的视角探讨文学作品,这些研究基本可以归为两类。首先,有研究从后人文主义视角研究文学作品中人类的意象,从而证明后人文主义思想中“人类死亡”的观点。王治河在讨论后现代思潮中的后人文主义思想时,就通过分析赫尔曼麦尔维尔的中篇小说《文书巴特比》中巴特比的形象说明,追求高额利润为指归的资本主义的大工业生产将人类铸造成为一具生产机器,一具没有器官的身体。因此,后人文主义中“人类已死”的观点很大程度上是指资本主义制度下的人———不自由的、机器般的人的死亡。其次,更多的研究是从后人文主义的视角研究文学作品中非人类/后人类的形象,从而探讨人类与非人类的界限及人类本体纯粹性的问题。后人类的形象首先来自以电影为代表的通俗文化,Graham的专著《后人类的再现:通俗文化中的怪物、外星人和其他》如同科幻小说那样体现出杂合、变态和反讽的主题,并且似乎对人类升级为电子人的乌托邦或反乌托邦未来犹豫不决。孙绍谊提出,西方科幻电影及其衍生的次类型繁复多样地呈现出各种后人类景观,有力地助推后人类主义思潮的普及和后人类境界的通俗想象;电脑成像和数字技术在电影制作中的大规模应用,恰与后人类主义思潮的兴盛构成呼应之势。除科幻电影外,更多的非人类形象还出现在科幻小说当中,也引发研究者对人类中心主义的反思。《弗兰肯斯坦》中的怪物形象身处理性主义和具身认知、生育和制造及生和死的三重人性悖论,因此玛丽雪莱塑造怪物可以作为维克多的对照,从而探讨人性本质的问题。石黑一雄的《千万别丢下我》将被众多研究者置于后人文主义的语境中解读,以黑尔舍姆学生为代表的后人类通过人类的后天教育具身化成人类,而人类自身则通过器官移植转变为后人类。人类通过器官移植转变为后人类的同时,克隆人正在借由人类创造的社会环境和教育具身化成人类。因此,人类主体纯粹性的问题在研究中遭到质疑和挑战。《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八堂课》中出现非人类的动物形象实则在探讨人类与非人类之间的关系,后人文主义视角的解读可以看出,主人公科斯特洛始终在暴露权利语篇及其背后的理性主义弊端,同时倡导具身化的存在方式。因此,作品实则提出将具身认知作为理性主义的替代,实现人类和非人类的共存。由此可见,后人文主义理论的出现和发展也为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带来新的生机。
3.结语